八、沧澜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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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眼,冷漠决绝得叫人害怕。

     &ldquo秦毓&hellip&hellip秦毓&hellip&hellip&rdquo 兰汀猛地醒过来,腿和胳膊都睡麻了,一动就朝案底下扎进去。

    有双手飞快地捞住他。

    兰汀迷迷糊糊地望着眼前的人,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与结了霜的唇,是右相薛幽。

     &ldquo薛薛薛相&hellip&hellip&rdquo兰汀哭丧着脸,&ldquo下官,下官不小心睡着了。

    &rdquo 薛幽不理他,然后问:&ldquo秦毓是谁?&rdquo &ldquo是下官的同乡的好兄弟。

    &rdquo &ldquo在风临城?&rdquo &ldquo嗯。

    &rdquo 薛幽点点头,便不再问了,对于他的玩忽职守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径自到前些年记载雪灾的架子上翻腾去。

    近些日子薛幽常往书库跑,北部的雪灾严重,陛下卖老偷懒把事都交给了右相,有人听薛府的家丁说,相爷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儿睡过觉了。

     兰汀想起梦里秦毓的样子,沮丧地低下头。

    他一定是病了,否则为什么从记事起都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他梦里总是有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少女,眼盲,被父母嫌弃。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梦见了秦毓,他那种冰冷的模样让他的心脏觉得很疼很疼。

     他抚着胸口的位置,有些恍惚。

     &ldquo你做了噩梦吗?&rdquo薛幽站在远处,边翻书边漫不经心地说,&ldquo再噩也是梦,你也大了,知道那是假的无须怕什么,喝点热茶就好。

    &rdquo 面前的薛幽明明比他只大两岁,可他是个五品打杂小官,薛幽是一品右相,他什么都做不好,而薛幽却是国之希望,真是云泥之别,无法比拟的。

    出于对强大者的信任和向往,兰汀扭捏着问:&ldquo薛相,要是有人连续十几年都梦见个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rdquo 薛幽手上停了停,捋了捋身前的发,不明所以地笑了。

     原本不笑还好,这一笑简直像是朵天池白莲盈盈绽放,美得惊艳绝伦叫他这种见惯了美人的都忍不住看呆了。

     &ldquo梦见姑娘,大约就是思春了吧。

    你也大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rdquo 兰汀松鼠般乌黑的眼睛眨了眨,接着轰的一下,从脑汁到面皮都沸腾了&hellip&hellip思思思春?!I呜呜呜,这如何是好?薛相本来就够讨厌他了,如今&hellip&hellip他顿时尴尬得忍不住发抖,薛幽径自抱了书从他身前走过,他羞得不敢抬头,鼻翼间荡过他身上散发的清幽澄澈的香味,又飘远了。

     薛幽走到门口又扬起嘴角道:&ldquo小兰,明日上朝跑慢些,也别再迟了。

    &rdquo 唉,这薛相笑起来可真好看。

     于是次日朝上,天刚蒙萦亮,他就捂成一个小棉花包进了宫。

    看见殿前只有一个人,薛幽将手揣进兔皮护手里沉默着。

    他一来薛幽就看见他了,冲他招招手。

     兰汀跑过去,&ldquo薛相早。

    &rdquo 他冰封的眸子稍稍融化些:&ldquo小兰早。

    &rdquo 兰汀想起以前跟礼部的大人们去喝酒,酒过三巡微醺后听他们八卦当朝年轻的右相上朝从来都是第一个站在殿口。

    为此陛下还盛赞了几回。

    听说只有二十岁出头长得这么美又爬得这么高,是因为他是头有千年道行的狐仙。

    薛府的小厮说,他们相爷夜里不眠不寝,屋里彻夜燃着烛火,却从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若真能不眠不寝也就好了,起码不用再梦见那些离奇的画面,就好像活生生的另外一个世界。

    而梦里的事物都真实得有些可怕,他有时甚至觉得,那姑娘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姑娘,本就没什么分别。

     &ldquo你没睡好?又做梦?&rdquo &ldquo最近睡得沉却休息不好。

    &rdquo兰汀摸了摸黑眼圈斟酌了一下问,&ldquo听说薛相是不睡觉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dquo 薛幽点头:&ldquo没错。

    &rdquo兰汀愣了,竟然有不睡觉的人,睖睁着又听薛幽道,&ldquo其实这失眠之症也不难治的。

    若是方便你今夜到我府上来,就跟家里人说薛府设宴,若晚了就宿在我府上了。

    &rdquo 听闻薛幽好清净,从不在府上设宴,都是去城里的酒楼,多半是寻了个由头了。

     没等兰汀答应,他就扭头进了大殿。

     这一整天兰汀都在想薛相的好处,又想他清正廉洁还对他笑,断然是对他也好的。

     下午都城里开始下雪,起初是细碎的小冰粒子,傍晚已经是指甲大的雪花片。

    兰汀回家添衣裳时,见家里只有白清明在,堂屋里敞开着门,榻边堆了两个炉火,有雪花被风卷着落进门,很快便融化成亮晶晶的水珠子。

     白清明支起胳膊擎着脑袋,明艳的眉眼舒展:&ldquo小汀,你回来了,今儿又跟谁说了话,见了什么人?&rdquo 不知怎的,兰汀被他的眼盯着足觉得发毛,本来涌到嘴边的真话溜了一圈咽下去。

    &ldquo上朝时见了各位大人,下午书库就我个人。

    我人言轻微,没人跟我搭话。

    &rdquo兰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绞衣角,&ldquo晚上薛府设宴,我这就要去了。

     白清明不说话,望着地上那些水珠子。

     他本就是藏不住的心事的孩子,说谎更是心里七上八下,见他这架势,恨不得立刻扑到他怀里哭了。

    半晌白清明却笑了:&ldquo也好,你也大了,去喝个酒本也没什么,要不要晚了叫铜钱伯去接你?&rdquo 兰汀头垂得更低:&ldquo不用了,若晚了我就宿在薛府了。

    &rdquo &ldquo那你仔细些跑,穿多点衣裳,小心路滑。

    &rdquo 他点点头,转身跑了。

     白清明摸着自己那截断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古人都说,纵然多情总比无情苦。

    好一个多情苦。

    既是多情又如何做到无情?既是有心,又如何能装成那无心之人? 秦毓,你们个个都说我心暖了。

    可,你的心在那寒冰里裹着,一点都没化吗? 「那胆大妄为的混账竟趁本殿虚弱将本殿的精魄也封印进了那人梦里。

    若那人一死,梦城崩塌,本殿怕是也要跟着这全城的卑贱的人类一起灰飞烟灭了!」入夜薛府内外燃上了茜纱宫灯,年轻的小厮引着他去薛幽住的院子。

    这么大的薛府,自然有其他人,薛老爷和夫人小姐们都住在东院,几位薛公子住在西院。

    早就听闻薛相在家里并不太讨父母喜欢,与姊妹兄弟也不亲厚,淡薄得很。

     兰汀紧跟着小厮进了薛幽住的院子,这才信了。

    这院子某种程度称得上简陋寒酸,只有门口种了几株翠竹,连屋门都斑驳得掉了漆。

    小厮送到月门前便不敢再走,像躲鬼似的快步离开了。

     北风呼啸雪花纷纷,兰汀本来就胆小,见这堂堂一国之相住的地方,觉得像进了鬼宅,吓得哆嗦,进了不敢,出也不是。

     &ldquo小兰,你在门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rdquo是薛幽的声音,却又跟白天有些不同。

     他只能进了院,被薛幽拖进屋。

     对着那案上的烛光,兰汀打量着屋子,与那破落的院子不同,屋里极其讲究。

    九头的饕餮兽头香炉,那香味好似天界瑶池的白仙莲。

    墙上挂着各国的珍贵字画,开着不知名白色花朵的楠木彩雕屏风后,一帘帘玉色纱幔悠悠随风垂着。

     薛幽上下只着了薄薄的春衫,还露着玉白的颈子,那头黑色的长发竟是覆盖了一层雪般化成了柔软的白。

    从锁骨至右耳,有红色的花纹缠绕,眉心更是落了一朵张扬的朱砂花痣。

     &ldquo小兰,我这屋子可好看?&rdquo他撩了撩长发,笑道:&ldquo我这样可好看?&rdquo 这屋子好看,薛相也好看,可是这是薛幽吗?难道薛幽真是狐仙?狐仙到底吃不吃人呢?娘啊,好可怕。

    兰汀吓得眼圈通红,咬着嘴唇直哆嗦。

     见他这么怕,薛幽露出莹白的贝齿,对着指头像在害羞般:&ldquo你不要怕啦,我是薛幽哦,啊,不过我也不是他啦,我们两个精魄共用一个身体,这样你懂不?白天是那个绷着脸怪怕怕的薛幽在,晚上就是我哦。

    我叫幽昙,你可以叫我小昙。

    啊,对了,小兰大人,这么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呀,我叫你什么好呢,小兰?还是小汀?干脆就小汀好了,叫着亲切。

    那既然我叫你小汀,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吧。

    小汀,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好朋友了哦,你不能欺负我哦,否则我就会杀掉你的,所以千万不能欺负我哦&hellip&hellip你说好不好呢?说好,快说好。

    &rdquo 他听说过的离奇古怪的事情不少,不过从没遇见过,有回看白清明渡魂直接就晕死过去了。

    如今活生生的两个魂魄用一个身体的妖怪在面前絮叨个不停,一边说要做好朋友一边要杀死他,兰汀终于崩溃了。

    被威胁了!会被杀掉!兰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ldquo喂喂,你别哭啊,会把薛家人引来的&hellip&hellip&rdquo 兰汀哪管他,哭得更加有气势。

     正哭着,只觉得肩头一暖,外面的风雪声顿时消弭无踪,连寒气都隔绝了,像轻飘飘地被羽毛裹住。

    兰汀困惑地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薛家,脚下踩着画舫,运河碧波荡漾,垂柳烟烟,温暖的春雨像湿漉漉的舌头舔着他的睫毛。

     啊,好像又到了奇怪的地方了,又在做梦了。

     &ldquo啊啊,小汀你终于不哭啦?你发现了吧,这是你的梦里耶。

    &rdquo幽昙轻飘飘地像片花瓣被水过来,身上的香味很出尘,好像在梦里到过似的。

    啊,梦,兰汀用力把额头磕在船板上,砰的一声巨响,逗得幽昙捂着肚子笑得花枝招颤。

    &ldquo这是真的啦。

    虽说是梦,可谁说梦不是真的,别再犯傻啦。

    &rdquo 不错,这跟他的梦里是一样的,是沧澜都城的春。

     虽说没坐过画舫,可这运河边的石板是走过无数遍的,哪条空空的巷子尽头有做糖画的老爷爷,货郎背上的篓子林又装了宫里娘娘们头上新绢花的式样,这些他竟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