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贰

关灯
是皇族哪一支的旁系子弟,也并不当回事,更想不到这位寡言少语神游天外的书呆子突然开口就抢白自己。

    忍不住当下拧着眉冷笑起来:“如此良宵艳遇,谁心里想的不是这回事?琅琊公子这么着急护着她,难道是怕我抢在你的前头……” 更轻浮的话没能说下去,崔绛忽然觉得腕间一痛,好像被合上了一圈铁箍,还在越套越紧。

    端华大大咧咧的笑脸就在眼前,一只手在袍袖掩盖下扣着崔绛的腕子,另一只手托着腮懒懒支在案上,语调好似在私密谈心,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崔兄你真不乖,还没开席就喝多了——再对我朋友说话不客气,我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哦~” “……”崔绛被端华忽然变得危险的气势吓住了,终于没敢再多说几句反击的话,恨恨地瞥了一眼,甩脱手腕闷声喝起了酒。

     (二) 几个人都是在压低了声音谈话,所以席间这一番小风波并未引起主人的注意。

    珠镜夫人正饶有趣味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安碧城。

    “长安城的奇闻掌故”显然撞到了这金发波斯人的心坎儿上,他正闲适地倚坐着,一个又一个神鬼奇谭舒缓轻捷地从唇间吐出,绘影绘形的描述好像打开了一个云雾秘境,走马灯般更换着戏码。

     “——所以,那位晴宵娘子其实是白鹤的精灵,她的灵体一直被封印在古镜中,在那个上元的火树银花之夜,才真正得到解脱,得以回到天人之境……”又一个故事告一段落,安碧城轻轻合起了银箔贴芙蓉的杏色腰扇,露出一个闪烁的笑容: “这些花妖狐鬼啊,再怎么钟灵毓秀、冰雪聪明,也终究算计不过人类的心眼儿——真是可笑又可怜呢……” 叹息般的一句总结,伴着幽深的暗绿眼神,像深海中缓缓上升的一点流萤,眩目而又危险。

    坐在上首的珠镜夫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像专注又好像跳脱,唇角如终凝着一点似露非露的弧度。

    直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绽开一个雅静无尘的微笑。

     “真是个曲折缠绵的好故事……”她如此赞叹着。

    “——只是故事里的人类郎君总是这么凉薄寡情,未免让人惊心、寒心呢,难道就没有快乐一点的故事?” “——例如一位狐狸美人的传奇?”安碧城抿嘴一笑,浅浅的梨涡好像蕴着星芒,也随着烛火一闪。

    “落魄的书生客居长安,在升平坊外邂逅了一身缟素的丽人。

    被领进她华丽的大宅结成锦绣良缘,从此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珠镜夫人意外爽朗地大笑起来:“碧城公子真是个解颐的趣人!只是瞧不起我这个幽居山林的乡下人,擅自改动结局可不好——谁不知道那个著名的长安怪谈《任氏传》呢?大才子杜撰的哀艳传奇,既让人浮想联翩,又让人悲伤感叹……哎?这位才子不就是今天的座上客吗?” 珠镜夫人那带点妩媚轻愁的眼风,徐徐流动向了沈雪舟。

     “沈公子的名声,就算远离长安也一样有所耳闻。

    您这位行家,就给我们讲几个更别致有趣的怪谈好吗?” 从刚才安碧城提到《任氏传》,沈雪舟的神色就开始变得奇怪。

    不像前两次那好像被迎面猛击的吃惊慌乱,而是如同坠入寂静的往事之城,在曲折的街巷中迷失了方向,却又带着点说不清楚的享受,在蛛网般的小径上行行复行行…… 珠镜夫人的问话像石子投入波心,似乎将他飞远的心思拉了回来,席间的气氛却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卢蕊姿态闲静地斜倚着,埋首欣赏着精致的酒器,白晰的手指却神经质地在纨扇边缘来回划动。

    崔绛与韦延之也专注于美酒和切脍组合出的华丽味道,却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绷紧了一根弦,与空气交错出无声也无形的点点火花。

     沈雪舟望着珠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