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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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公元五世纪,大机缘来了。

    由鲜卑族建立的北魏王朝,由于文明背景的重大差异,本该对汉文化带来沉重劫难,就像公元四七六年欧洲的西罗马帝国被“北方蛮族”灭亡,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一时陷入黑暗深渊一般;谁料想,北魏的鲜卑族统治者中有一些杰出人物,尤其是孝文帝拓跋宏(元宏),居然虔诚地拜汉文化为师,快速提升统治集团的文明等级,情况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们既然善待汉文化,随之也就善待佛教文化,以及佛教文化背后的印度文化。

    这样一来,已经在犍陀罗等地相依相融的希腊文化、波斯文化,乃至巴比伦文化也一起卷入,中国北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文明大汇聚。

     从此,中国文化不再只是流转于黄河、长江之间了。

    经由从大兴安岭出发的浩荡胡风,茫茫北漠,千里西域,都被裹卷,连恒河、印度河、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的波涛也隐约可见,显然,它因包容而更加强盛。

    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可以作为这种文明大汇聚的最好见证,因此我在那里题了一方石碑,上刻八字:“中国由此迈向大唐。

    ” 这就是说,在差不多同时,当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的文脉被“北方蛮族”突然阻断,而且会阻断近千年的当口上,中国文脉,却突然被“北方蛮族”大幅提振,并注定要为全人类的文明进程开辟一个值得永远仰望的“制高点”。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

    ”我觉得,北魏就是一个历史支点,它撬起了唐朝。

     当然,我所说的唐朝,是文化的唐朝。

     为此,我长久地心仪北魏,寄情北魏。

     即使不从“历史支点”的重大贡献着眼,当时北方的文化,也值得好好观赏。

    它们为中华文化提供了一种力度、一种陌生,让人惊喜。

     例如,那首民歌:“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这里出现了中国文学中未曾见过的辽阔和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好意思再发什么感叹。

    但是,它显然闯入了中国文学的话语结构,不再离开。

     当然,直接撼动文脉的是那首北朝民歌《木兰诗》。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这么轻快、愉悦的语言节奏,以及前面站着的这位健康、可爱的女英雄,带着北方大漠明丽的蓝天,带着战火离乱中的伦理情感,大踏步走进了中国文学的主体部位。

    你看,直到当代,国际电影界要找中国题材,首先找到的也还是花木兰。

     在文人圈子里,南朝文人才思翩翩,有一些理论作品为北方所不及,如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

    而且,他们还在忙着定音律、编文选、写宫体。

    相比之下,北朝文人没那么多才思。

    但是,他们拿出来的作品却别有一番重量,例如我本人特别喜爱的郦道元的《水经注》和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

    这些作品的纪实性、学术性,使一代散文走向厚实,也使一代学术亲近散文。

    郦道元和杨衒之,都是河北人。

     九 唐代是一场审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