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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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经营好一个家,为家人操持好一切,是一种掌控全局的荣誉。

    家庭是女人的战场。

    她很好奇,那时候她阿娘的年纪也不大,是谁告诉她这些仿佛历经了千年的大道理?

    她又为什么如此信仰?以致每时每刻都在供奉。

    她只知道阿娘非常想让她也走上这条荣誉之路。

    她又侧眼看她划酒拳的阿爹。

    阿爹心好。

    有一次,他的堂姐遇人不淑跑来家里哭泣,阿爹看见堂姐受苦,心疼得红了眼眶。

    当天夜里就喝醉了,拍桌子吼着堂姐命不好,他们一家都命不好。

    吓得她在被子里发抖,她害怕阿爹迈着醉步,顶着一张被酒糟得发泡的脸,进来纠缠她,问她

    为什么总哭,是不喜欢他这个阿爹还是什么……

    她只是害怕。说不出来,只能哭得更厉害。

    阿爹一看她哭,犯浑得更厉害,通夜叫嚷咒骂。

    有时候阿爹喝醉了,她红肿着眼发现阿娘也在哭。

    阿娘见阿爹纠缠自己并不上来劝解,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墙角门后。

    等阿爹听自己嚎啕哭烦了,跌跌撞撞又去喝酒,她才背过身去悄悄抹一下眼角。

    这种时候,她往往有个大胆到无法说出口的念头:阿娘,我们跑吧。跑远些,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第二天,阿娘又投入到了她的战场,她的荣誉里。

    她一边擦桌子收拾阿爹昨晚的酒坛,一边对她说:“你阿爹出去做工了。他那么辛苦,你要听话。阿爹虽然喝酒,但是平时对我们很好的。他可宝贝你了。”

    她忽然听到村头刘老伯驯狗时啪啪的藤鞭声。

    只是在家里,阿爹成了刘老伯,阿娘成了藤鞭。

    她是不会“呜呜”叫的狗。

    她脖子上的锁一直都在。

    *

    夜里,一群酒友早走了,剩阿爹一个人在桌边剥残留的几颗花生。

    他沉默着,时而咂咂嘴,时而叹口气。

    阿娘在一旁催促他:“你还要多久啊?我这都收拾完了。”

    只有在做这些活时,阿娘说话才多了些底气。

    阿爹一把拉过阿娘让她在身边坐下:“你别忙了,商量个事。”

    “今天那个疯子,我看她手里的黄金,不像假的。”

    “你还真要把妮子给她啊!”

    “唉,你先别激动,别把她吵醒。”阿爹指指女孩的屋子。

    接着压低声音说道:“我是觉得她说的没错啊,等过几年妮子嫁了,我们能拿的礼金估计还顶不上她那块金子的一半。”

    “可她是个疯子啊!要饭吃的!”她一拍丈夫的胳膊:“你舍得把姑娘给她?让你姑娘要饭?”

    “哎呀”他拖长了声腔,“等以后妮子嫁出去了,还不是别家的人,你还指望她跟我们一辈子?都是给别人,怎么不能给出价高的?”

    “可……”

    “我知道你舍不得,妮子是你唯一的孩子。当初是我喝多了,对你下了重手,不然咱早就有儿子了。怪我怪我。”他揽过阿娘,有几分生涩的温柔。

    “等咱们拿到钱了,后半辈子我肯定对你好!什么都听你的!”

    “退一万步讲,要是她金子是假的,那我们不把妮子给她不就是了。怎么咱们都不亏不是?”

    阿娘被他抱着,自家男人难得这么温声细语。她是有点不愿意,但还是相信丈夫的抉择,默声点头。

    两人在桌边温情地靠着。

    小女孩在门后扣着门闩,指甲发白。白天哭多了,眼睛依旧肿胀。

    手指死命地压着木门,粗糙的纹理按着她的皮肤。

    她浑身发冷,脑袋却异常清醒。

    站了半晌,她麻木地走向窗边。

    今夜星光闪烁,星河蜿蜒。深黑的天幕下,万物寂寥无声。

    她心里却有一个熟悉而巨大的声音对她喊:快走,走到海角天涯,永远别回头。

    那声音把心里的尘埃震落,露出空蒙一片。

    是她看到过的,没有绳锁的,新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