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次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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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添谊运用种种这样那样的微不足道的事件欺压对方,就能不断安心且得意地确认,看啊,许添谊果然是贺之昭最好朋友。

     时至今日,看到贺之昭和许添宝亲昵无间,他真想问,是不是忘了他仗义出手,帮他讨伐坏人的事情;忘了他们睡在一起,分享羞耻的秘密和真诚的忠告;忘了一根雪糕或淀粉肠都要掰成两节分享的快乐—— 他又想起被强塞进嘴的巧克力和贺之昭那时说的喜欢。

     喜欢这个词,无与伦比的珍贵。

     许添谊高度重视,因为贺之昭是唯一一个喜欢许添谊的人。

     他以为贺之昭是特殊的,是觉得不讨人喜欢的许添谊还不错,喜欢许添谊,愿意和许添谊做朋友,关系天下第一好。

     然随着友谊被迁徙,像遮羞布被揭掉。

    原来事实并非如此,许添谊并无得到特赦。

    他仍旧是那个许建锋家觉得多余,妈妈觉得讨嫌,弟弟觉得可恶的,性格糟糕又爱生气的许添谊。

     许添谊捧着得来的喜欢两个字,如履薄冰,像捧一个盛满水的碗,然而再如何谨慎珍重,总难以避免偶有颠簸。

    洒出一点,他就无限惶恐,以为覆水难收。

     接着真的狠狠摔了一跤,什么都彻底失掉了。

     他居心叵测藏起来的朋友,许添宝与其接触一二,竟然就彻底俘获。

     就这么轻易比不过许添宝的两句撒娇吗? 不就是撒娇吗? 他大可也撒娇,他立刻就学。

     然而宝做起来自然可爱的事情,换成他做,就像邯郸学步,东施捂心口。

    一想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于是又放弃了。

     十多岁的天空如此狭隘。

     许添谊跟在两人身后,走过走了不知千百遍的路。

    先是学校后街,然后是一座被废弃的桥。

    每每路过,总能闻到极臭的水沟味。

    从栏杆往下看,能看见巨大的碎石和被丢弃的乐色混在一起,水是浑浊的绿。

     这可是一个连胡萝卜都有人真心喜欢的世界啊。

     他却没人喜欢。

    这很恐怖。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许添谊想跳下去。

    但一阵风吹着气味飘过来,熏得他皱了眉头,念头跟着烟消云散。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想死掉。

     许添宝捏住鼻子,瓮着同贺之昭说:“快走!臭死啦!” 贺之昭被带着跑了两步,觉得宝有些麻烦。

    这约莫就是代沟吧,两人也差这么多岁。

     对于许添宝,他谈不上喜欢或厌恶,但毕竟宝是许添谊的弟弟,小谊不管,他就得顶上,这是没有办法的。

    万一人弄掉了或者缺胳膊少腿就麻烦了。

     他回头看,许添谊正在后面侧着头看桥,这秒似有感应地正过身。

    见他在看,遂瞪了一眼。

     贺之昭感受到一种反常。

    今天的许添谊太沉默了,上课时候没有和他说过话,饭盒里的胡萝卜也没有给他吃,体育课热身也没有和他一起做。

     他苦思冥想发生了什么。

    这约莫是心情不好的表现?又或者是生气了?嗯,大概是生气了吧。

    小谊经常生气的,像个开了的水壶一样,咕噜冒泡。

     但贺之昭搞错了,所有人都搞错了。

    许添谊总擅长用所谓的愤怒与生气来表达伤心——因为宝的伤心是有用的,许添谊的毫无用处,许添谊的伤心是不正当又软弱的,是令人感到羞耻的。

     但是愤怒不一样。

    愤怒会被忌惮、被尊重、也可能被认真回应。

     所以许添谊逐渐用愤怒取代伤心,逼迫自己穿上身中空的铠甲,表面面孔板如丧父,实际内心有条落水的狗在哭。

     这一日吃晚饭时,许建锋忽然轻描淡写说股票“抛了”,赚了一大笔钱。

    具体多少没让两个小孩知道,但于敏明显松弛了下来。

    双休日还吃了顿肯德基。

     饭桌上,于敏吃全家桶里的胡萝卜面包,打趣说:“那我要不也不工作了?” “看你意愿咯!辞了也好,他们俩都小。

    ”许建锋的眉梢都在说得意。

    他大口咬着吮指原味鸡,又道:“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就去看房子,早买早安心。

    不是又传这房子要拆么?不管如何,房价以后肯定会涨的,看看香港就知道了。

    ” 钱来了,像电灯的光照满房间,那些家庭矛盾就如烛火隐匿,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