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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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点好处吊着,便可使她们内部争夺。

    这是社会大势,即使零星有几个“大逆不道、牝鸡司晨”的异类,也无法冲破整个社会的束缚,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曾经的利益既得者,贵族男性谢瑾瑜,现在轮到他来体验在时代浪潮中,个体意志有多么微乎其微了。

     谢瑾瑜一向是识时务且谨慎的,昔年谢家先祖能坚决拒绝封异姓王的至高荣耀,他也能适当地多退几步,完成向新时代“开明的、优秀的”父亲的华丽转身。

     毕竟世界上早有先例在前——民主共和与君主立宪体制下的(前)王室待遇,不就天差地别么? 就像谢若清说得那样,为了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他会很快脱离迷茫期,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积极融入新的时代。

     谢瑾瑜的设想如何,他自己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家庭关系转型的界限在哪,还没人能摸到。

    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自己也能预料到。

     他必然要遭受比想象中更大的思想冲击,与此同时,这对他们家的每个人都是考验。

     ** 回到民宿后,谢家人的隔离生活还在继续。

    谢若清之前还可以回自己的小公寓住,但为了隔离方便,她还是要住在民宿里,和姐妹们挤一挤。

     还好,郑毅给她送来了一张便携式折叠床,她就不必打地铺了。

     李静雪的桃宝店铺还在筹备中,她对于电子产品的学习速度简直实在超过了谢若清的想象——只用了三天时间,李静雪就从开关机电脑都要看说明书,进步到能够设计桃宝店铺页面,这如同坐上火箭般的效率让谢若清自愧不如。

     大概他们谢家人,生错了时代的不止嘉平吧。

     谢瑾瑜选的【小玄黄刀】也到货了,这柄未开刃的非管制品装饰性收藏品刀剑花费五千块,到手的结果却让国公爷甚是失望。

     尽管他做好了它不锋利的准备,但这实在是太轻了!谢瑾瑜征战半生,就没拿过这么轻的“武器”,这根本就是黄口小儿的玩具嘛。

     没办法,夏国对刀剑的管控非常严格,桃宝上能买到的都和这个差不多,谢瑾瑜也只好接受,别扭地适应它的重量。

    毕竟,他还得用它来展示本领,争取去当个武师傅呢。

     不管是出于照顾妻儿老母的责任感,还是想要尽量维持自己在家庭中的威严,谢瑾瑜都迫切地需要赚钱,他已然明白家庭地位和经济情况是牢牢挂钩着的。

     关于家中孩子们的上学问题,谢若清也和相关部门沟通好了。

    现在是十二月初,春季开学是次年的二月中旬,如果他们能通过入学考试,就会分别插班进高一和初一,如果通不过,那就只能再等半年,等秋季入学了。

     郑毅还劝谢若清,要他们直接等明年秋季算了,三个月学完八、九年的课程实在过于离谱。

    揠苗助长都没这么夸张,别给他们太大压力,又不是人均谢嘉平那样的天才。

     谢若清的回答是:“我那几个弟弟妹妹必然要等到明年秋天了,但我大哥和姐姐,可以搏一把春季入学。

    ” 他们俩本来就聪明,而且学习时特别积极认真,从不划水摸鱼。

    只用了几天,他们就搞定了小学语文的拼音,小学数学的阿拉伯数字和方程式、面积计算(本来就有算学基础),目前正在全力攻克英语中。

     对比起来,谢嘉安在这里被拉开了差距,谢嘉宁和谢蕙清的进度更是惨不忍睹,充分体现了主观能动性的差别。

     按年龄来说,最着急的是谢嘉衡,人家十八岁都高中毕业了,他还得明年再读高一,但最拼的是谢芷清,谢若清和她同一个房间住,每天晚上都得劝她早睡。

     虽然用电灯没有烛火那么伤眼,近视了也可以配眼镜,但是熬夜会脱发啊! ——好吧,在谢家,唯一有掉发烦恼的是她这个现代土著。

     其实关于上学问题,最麻烦的反而是嘉平。

    原谅谢若清对“天才”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当她发现谢嘉平正在翻看的教材是高等数学后,差点当场惊掉下巴。

     竟然是高数,她大学时不愿面对的噩梦,堪堪低空飘过及格线的高数!嘉平不止在看,还顺手把教材上的习题解了出来。

     谢若清:…… 斗宗强者(划掉),幼年天才,竟恐怖如斯! 经过专家组讨论(为这事他们还专门组织开了会),结合嘉平本人的意愿,他会在明年春季插班进小学一年级,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生活,不干涉他的自然成长。

    等他的年纪再大点,是要跳级、还是要上名校少年班,都由他自己决定。

     夏国已经过了百废待兴,各行各业急需人才的情况,即使有,也是最尖端的缺口。

    对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他们期待着他自由自在地长大,带给人们更多惊喜。

    太早干预,可能适得其反,浪费了他的天分。

     想到这里,谢若清为自己普普通通的脑袋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叹,再次摸摸嘉平的头,企图沾点聪明劲儿。

     不过她毕业有些年份了,对这些事情早已看开,而谢家同时还有好几个仍在学业中挣扎的孩子,他们受到的打击可比她大多了。

     比如,曾经的“全家的希望”,长子谢嘉衡。

     由于有从前的基础在,他在小学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英语对他来说也不算特别难。

    于是他带着充分的信心,开始了初中课程的学习。

     众所周知,每一次升学都是筛选的过程,在新阶段遇到的对手会更强大。

    谢嘉衡在猛然增长的课程难度中感到挫败,失去了从前无往不利砍刀切菜的骄傲心态,不得不接受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很有难度的事实。

     陌生的历史、观念冲突的思想政治、重塑他世界观的地理、令人头晕目眩的生物……哦,就连数学都变得更难了,还有日渐吃力的英语。

     因为不是系统教学,他还在同时学习物理和化学——结果就更令人心碎了,他学不会,他对新世界都是懵懂的,更不可能具备“常识基础”,那些东西本来就超乎他的想象。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谢嘉平的天赋点都在理科。

    谢嘉衡就像是从乡村普通小学升入全市,或者说全省的重点初中,不仅失去了从前身为尖子生的优越感,还要被全方位无死角碾压,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余地,深刻体会什么叫在天赋面前,努力不值一提。

     当他对着一道几何题冥思苦想,而谢嘉平从身边走过,只是匆匆一瞥,就随手画上一道辅助线,瞬间指引了解题方向时,谢嘉衡心态崩了。

     他每日卯初(凌晨5点)起床复习昨天学过的内容,辰初(上午7点)随便用点早餐,便开始上网课,午正(中午12点)吃午餐,连吃带休息一个时辰,就继续投入到学习中去,酉正(下午6点)吃晚餐,吃完继续学习,到子初(晚上11点)才洗漱休息,辛苦程度堪比皇子作息。

     而嘉平是怎样学习的呢?他要睡到巳初(上午9点)才起,上午根本就不看书,他喜欢玩积木和拼图。

    嘉平吃完午餐还要睡午觉,而且要睡到申初(下午3点),这时他才会慢悠悠地开始学习——只学两刻钟。

     至于剩下的时间,那当然是随便玩啦,平板上的益智游戏可太多了! 在这种堪称惨烈的对比下,谢嘉衡难以接受还真的是人之常情。

    谢若清特别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是她来和谢嘉平做同学,也会心态崩溃的,会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某天下午,谢嘉平在客厅里快乐地搭微晶积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图纸,完全凭自己心意堆叠创造,甚至都不用画一张草图,上手搭就是了,看起来好像很容易,玩过的人才知道这有多难。

     谢若清看着在餐桌上摆烂,完全感受不到压力的谢嘉宁,心想还真是越无知越幸福。

     她敲门,走进了谢嘉衡的房间。

    往日温文尔雅,重视形象的长兄,此时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门的方向,与谢若清对视的视线中写满了颓废绝望。

     “若清……你来了。

    ”谢嘉衡还保留着为人兄长最后的体面,挣扎着端坐起来,身体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迟缓。

     他这副模样,要是让无数曾败在他手下的科举考生看到,指不定要仰天长笑,道一声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终于轮到你谢嘉衡被别人降维碾压了! 啧,打击他人者,人恒打击之。

     不过谢嘉衡已经很惨了,谢若清当然不是来雪上加霜的。

    她收起内心的调侃,坐到他对面。

     “大哥,你这就放弃了吗?”仗着没人能去求证,谢若清张嘴就开始吹,“我高考那年,比你辛苦多啦,我还坚持了整整一年!不对,我从高中,甚至是从初中开始,学习就很刻苦。

    ” 刻苦是真的——和她的同学比,谢若清确实算卷王了。

    但在谢嘉衡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谢嘉衡苦笑:“你自然是很了不起的,还能读到高中,考上大学。

    就这初中知识,我已经学到不行了。

    ” “其实你进度已经算不错了。

    ”谢若清实话实说道,“这些东西我们是慢慢学三年,而且也不是九门课一起,那样压力太大。

    你想用三个月去追赶三年的进度,哦,应该是三年半的进度,遇到挫折才是正常的。

    ” “你不要和嘉平做对比,他是天才,你们的起跑点和赛道都不一样。

    天才的数量是很稀少的,你想要考大学,嘉平不是你的竞争对手。

    ” 只要谢嘉平的智商不滑坡,他肯定不会参加高考。

    他要是想读完中学,那就是走竞赛流程,想直接读大学就走少年班,或者搞出点成果直升硕博,再夸张点,像网文里写的空降学校教授也是一种选择嘛。

     而且谢嘉衡的目标是公务员——如果他这些年表现良好,政审真的能给他通过的话,那就和嘉平完全不在同一条道上竞争了。

     谢嘉衡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懂归懂,心里能不能过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往常,他是家里的长兄,将来要承袭爵位,庇护全家的重担要移交到他身上,“痴呆”的嘉平自然也是他的保护范围。

    谢嘉衡甚至思考过,等嘉平长大成人后,要给他结一门怎样的亲事,对方最好是精明点的娘子,这样能护住他,不会叫他吃了亏去。

     谁能想到一朝穿越,这个最让人担心的弟弟成了天才,他身为兄长不能为其统筹谋划就算了,还要靠嘉平来指点学业。

     虽然嘉平是真心帮助他,但谢嘉衡还是感到自尊心受挫,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对他的打击甚至比初中知识来的更大——因为他想考大学、考公务员本来就是想支撑门庭。

     他不曾诉苦,但谢若清却能猜个大概。

    不就是理想和现实产生了巨大差距么? 她没有说什么开导的话,只是问他:“大哥,你有没有留心过大姐姐最近的状态?” 谢嘉衡一下愣住,而后才想起,是了,夏国女子也可读书,芷清也在学习,同样想在春季开学中插班进高中。

     他被幼弟嘉平打击得体无完肤,近日浑浑噩噩,料想芷清大约也是如此…… 不,不是的。

     谢嘉衡的脑海里回忆起这几天的事情,他和芷清总是能在餐桌和走廊上碰面的。

    他日渐消沉,而芷清依然昂头挺胸,神采奕奕,眼里散发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

    她不再束发,而是学着若清的样子,用橡皮筋简单扎个高马尾了事,转身时发尾都会带起一阵风…… 她同样要面对陌生的课程,紧迫的时间,来自嘉平的巨大压力,而芷清——她是女子,被世人认为柔弱多思、意志不够坚韧、难以成就大事的女子。

     她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声累,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抱怨。

    她仍然以坚定的信念继续学习,且越挫越勇。

     这是他认为,需要被男人保护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孟子·离娄下》战国·孟子 [2]出自《横渠四句》宋代·张载 感谢订阅~评论区继续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