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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上,老头子不过二十岁左右。

     照片早就泛黄,脆得不像话,拿在手上索索作响,似乎随时要碎成片片。

    乔一成小心地把照片托在手里,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天灵盖上一线凉气直贯下来。

     他知道乔七七像谁了。

     相比之下,七七的眉目更良善温软,但是那眼睛,那鼻子,微微笑着时嘴角的纹路。

     漫长的岁月,有着敦厚的无情,巨掌如同搓橡皮泥似的,竟然可以把一个人毁成这种样子。

     乔一成的心里真是拔凉一片,那个困扰了他三十年的迷团终于散开了,迷团后面是豁然呈现的真相,这真相藏得这样久,生生隔离了他和他的亲弟弟。

     也罢,乔一成想,反正现在也弥补不了了。

    来不及了吧。

     来不及了。

     殡葬馆的车来了,工作人员把遗体抬了出去。

     乔一成走在最前面。

     有风,忽地吹开乔老头子脸上盖着的白布,别人都没有理会,只有乔一成一人,看见了白布下,乔老头子的脸。

    一成伸手替他掩上脸上的那白布,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石头一般僵硬了的脸。

     这是这父子俩人最后的最私密的一次接触。

     殡仪馆的车子开走了,扬起一团细灰,在窄细的巷口缓了速度,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终于挪了出去。

     一下子就远了。

     曲阿英这一会儿,才放声痛哭起来。

     老头子两天以后火化。

     乔一成带着弟妹们出来的时候,有人迎上来。

     那人说:我,我开车来的,来接你们。

    这里叫车不大容易。

     是戚成钢。

     四美过于讶异,竟然失去了反映,还是三丽寒喧道:多承你费心。

    你,现在又开出租了吗? 戚成钢巴巴结结地拉开车门,边说:啊,我把书店盘掉了。

    还是开出租吧。

    跟人家合开,我是白班。

    不累。

     葬礼过后,四美还是跟三丽回了家。

     有一个晚上,那么晚了,三丽看四美屋子里还亮着灯,走过去看,四美呆坐在床上,披了条薄绒毯在身上,她的女儿小姑娘戚巧巧早依着床里侧睡着了。

     三丽说你怎么还不睡? 四美忽地问道:姐,我怎么心里老觉得有点怪。

    老头子,说没就没了。

    我最后一次去他,那个样子,好像还是可以拖得一时的,哪晓得第二天就没了。

     姐,四美隔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是听说,曲老太,那些天一直在催着老头子办了结婚手续呢。

    老头子好像也答应了的。

    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三丽的脸藏在灯光的阴影里,半晌才答:人哪,哪里说得准呢?别想了,睡吧。

    都过去了。

     三丽长长地叹了一声,都过去了。

     四美熄了灯,在黑暗里睁着眼想了半夜。

     不知怎么的,想起来久远久远的一件事。

     老头子那个时候赌了钱回来,是习惯给自己带一份宵夜来吃的。

    有时是一碗辣油小馄饨,有时候是一份豆芽回卤干,有时是一个五香茶叶蛋。

    从来都是他一个人自己吃的,就有那么一夜,四美起夜,拖了鞋子,睡眼朦胧,小狗似地闻着香,寻到老头子的屋门前,从半掩的门向里张望一下。

    老头子怕是手气好,这一晚特别地和气,招了手叫四美进屋,拿小碗拨了几块回卤干叫四美吃,四美一下子喜得觉头都飞了,呼呼地吃起来,老头子冲着她笑。

     四美忽然地,就想明白了。

     这个没有父母心肠的老头子,自私了一辈子,突然地,就这样,赔上了自己的老命,无私了一回。

     四美在一片黑暗里突然捶打着床板压着声音,哭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