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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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姑娘,你说什么?可是要甚么吗? ――反正你不要我。

     她说。

    顿了顿,又道,你不用可怜我,来看我。

    我不稀罕。

    我所做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用不着在这里自作多情,怎么,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才…… 她咳嗽起来。

     他的整个脸都扭歪了,仿佛经受着极大的苦痛。

    然而她是看不见的,正如此时他看不见红绫被底下她的容颜,究竟憔悴到了何等地步。

    楼下的姑娘在众男人的哄逼之下不得不把那支小曲儿再来一遍。

    扭着细巧灵活的喉咙,将这段不知所云的相思从头一直的唱到……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游江顺着那声音的来路望去,这屋里没有灯,雪白的窗屉子给楼下的大红灯盏映得艳靡非常,搅着点昏黄的月色……但那是别人的灯,别人的月,别人的风流与团圆。

    他只得悄悄地把两手从被头上移开。

     里头却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捉住了他。

    凉,瘦,硬。

    她不说话,也不把他的手硬往她被窝里拉,只是那样按着他在锦被之外。

    是红绫蜀绣的上好被面,近日因为病人汤药频繁,怕弄脏了,老鸨命在被头上用白布草草蒙了一圈五寸来阔的沿边。

    他两手给那只冰凉的手按住,掌心里压着粗糙的触感。

     ……反正……你是不要我的…… 游江失神地注视着露在白布之外那一头乱发。

    温玉,你知道我是赎不了你的。

    他慢慢地说。

    闭上眼睛,半晌,什么东西落在红绫之上,无声地渗了进去。

    那只是个颜色略为深沉一点的痕迹罢了。

     温玉,我……不能…… 他断断续续地说。

    扣住他的那只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被子拉开。

     我能。

     她说。

    这些年,我攒了些东西。

    别的不够,要买我这么一个人,大概够了。

     黑黢黢的帐子里,他看不清她露出来的脸,在蓬乱的发与粗白布之间,一块模糊的淡色影子。

    然而他听见她很快乐地笑了笑。

     我这样一个人,值得什么呢。

    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娶我。

    不过没关系,等我把自己赎了,我再也不糟蹋自己了……先生,我会乖乖的……这样也许以后你会慢慢地喜欢上我……我是很开心的,先生,我相信…… 游江完全地呆住了。

    他望着枕上那一条尖尖的苍白的影,随着话语,她口里发出浓重的药气。

     先生,我以后都会乖了。

    她抓着他的手,自顾说道。

     (九)侯门一入 玉姑娘活过来了。

     一天一天迅速地好起来。

    简直像着了魔。

    这样重的症候,一条命去了大半条了――根本一只脚已跨到阴司的门槛里去了,但不知怎的,忽然间一转身,她又轻轻巧巧地退了回来。

    好象连生死也能由她自己做主,想死便死,要活便活,这样离奇的垂危与康复透着蹊跷,并不值得欣喜,反而令人疑惧。

     简直不是人,像个妖物。

     背地里嘁嘁嚓嚓地议论着。

    然而掉转面,在她面前自是浓浓地堆上一脸喜色。

    姑娘呀,我的好姑娘,你真是福大命大。

    妈妈早就说了你这病不碍事――不碍事的,是不?现今可好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了,我的姑娘,你这福相,透着少说还有四十年荣华富贵好享呢,哪能够就这么说不好就不好了的――我们玉姑娘人气旺、火焰高,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老鸨嘎嘎地高声笑上一阵,拉过她的手来摩挲不已,左右端详,眉开眼笑。

     往后可不许这么胡想瞎想的糟践自个儿了。

    咳,也怪妈妈不好,往后啊,再不让你这么辛苦了!哪个要再想见我们玉姑娘,可得先过我这一关! 又道,气色是缓起来了――就是还有点瘦。

    回头叫厨房多炖点参鸡,这可要好好地补一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