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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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的儿子阿犼恐驾驭不了他。

    天子对蒋雉动了杀心。

     八岁的阿犼把玩着一只破旧的风车,冷冷地说:父皇,孤是你的儿子,还怕儿子驯服不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假兄? 天子问蒋雉,问:吾儿,你记得一个叫燎烟的人吗? 岁十四的蒋雉笃定地回答:陛下,蒋雉从不识此人!陛下,可记得一个蒋雉还有个弟弟,叫鸦奴? 天子心口乍痛,头痛不已:朕记得你有个弟弟,他失足溺亡。

     天子说:你走吧。

    走!滚!滚啊! 蒋雉跪拜,退出。

     蒋雉听见寝殿里的天子摔烂了桌案,砸碎了入目所及的一切,动静之大堪比地怒。

    他便跟随众人一起跪拜在地,当殿里安静下来后,他们又看见散发赤足的天子走出来,威肃之人形容哀绝,到处在找人。

     他从殿中穿过回廊 “烟奴,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从庭央穿过台榭 “烟奴,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他穿过重重跪拜的人群,提起一个个惶恐的奴婢们,问:“见过吾的烟奴吗?” “烟奴,我看见你了,出来吧!” 什么也没有。

    蒋雉只能听见空荡的回声,来回盘旋在金色的宫殿深处。

     蒋雉自此再未单独出现在天子的视线里。

     天子外出巡狩,巡视四方疆域,往北,祭祀山川江海。

    他回到河东故居,在往昔的起居室里终于寻到了一幅泛黄的画。

     画中人眉目微蹙,眼中却带有一抹明亮的笑意,抹去了他洗不尽的杀伐血气。

    他的鬓间插着一枝永不凋谢的桃花,来自战场上他摘下的一枝春桃,再用一只鹰隼将它送回他的家乡。

    画者将这枝桃花插入他的鬓间。

    消解了他不可一世的傲慢。

     是他年轻时的肖像。

    其实很潦草,又很传神。

    随手勾勒而已,每一笔都在他的心尖跳舞。

     天子昂首站在画前,伸出手试图触摸桃花,那画卷却随风燃烧起来,在他眼前化为灰烬。

     博物架还有许许多多小物件,鸡蛋壳上的鸭子,石头上的花,小老虎的雕刻。

    寄存了思念与记忆的它们,在他摸上的一瞬间,“嘭”,再度在他眼前全部飞化为齑粉。

    天子深深地呼吸,俘获又一场幻灭。

     唉,怎么还要这般记仇?孤高的帝王,他漫漫心想。

    为何不给我留些东西,证明你的存在呢?证明我碎掉的心脏里流动着一滴你的眼泪。

     这一年。

    天子已届不惑,于泰山封禅,报天地人神。

     陈茗举着火把,独自走在望不见尽头的封禅梯阶上。

    他走了很久,越来越高,所有的人,所有的法度,所有的风景,都已被他踩在脚上。

    绝高处的风呼啦呼啦地吹,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眼前巨大的祭坛,安静地等待。

     陈茗将火把扔入祭坛。

    祭天的圣火在至高点,熊熊烈焰燃烧起来,照亮山巅。

     风越大,火越大,显得威武的帝王也渺小。

     陈茗心痛无比,无法抑制的深深的空洞与痛,一直在风蚀他不可摧的一颗心。

    痛得他弯下了腰。

    他突然痛哭起来,捶胸顿足,像个孩子痛哭。

    风还是那般大,掩埋掉他不被允许听见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