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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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霜节,匝地垂杨衮雪花。

    觅句闲来消永日,遣愁聊复酌流霞。

    狂风全不知人意,早向窗前报晚衙。

    簟展湘纹浪欲生,幽人自感梦难成。

    依床剩觉添风味,开户何妨待月明。

    拟情蛙声传密意,难将萤火照离情。

    遥怜织女佳期近,时看银河几曲横。

    生在舅家,自秋及冬,岁将暮矣,慕恋之心,终无以自遣,每以明烛,倚床独坐,夜半方就枕。

    所居室东边,有修竹数竿,竹外有亭,前任州官有子妇美而少,因得暴疾,遂至不起,殡于亭中,经岁后移归乡里,然精诚常在亭中,每为妖祟以迷少年,生不知其详。

    一夕,方掩关而坐,将及二更许,忽闻窗外步履声,生意其兵吏夜起,不以为怪。

    顷之,叩窗甚急,生出视,则见娇娘独立窗下,曰:“君何不俱,候君久矣。

    ”生不知妖,欣然与之入室,曰:“子何以得此来?”答曰:“舅妗熟寝,无有知者,故来相就。

    ”将旦,告去。

    嘱生曰:“此后,妾必夜至,兄无干不必至中堂。

    或入,偶相遇,不必以言相问,恐人有所觉也。

    妾或与君语,幸无见答以狎邪之言,妾必有为,君宜引去不对,则人将谓君无心于妾,庶可释疑也。

    ”生曰:“子若夜必一至吾室,吾人何干!”言讫遂去。

    自后妖夜必至,凡月余,人莫知之。

    生常经数日方一入中堂,左右问之,以他事对,或遇娇,则远望引避。

    常独吟一词,寓于飞乐以自喜曰:天赋多娇,惠兰心性。

    风标,怜才不减文萧。

    怕芝窗花馆,虚度良宵。

    密相扪,就长待烛暗香消。

    向人前载迹,休把言语轻挑。

    问谁知证,惟有明月相邀。

    从今管取为云雨,暮暮朝朝。

    娇自生再至,益屈己以事飞红,平日玩好珍奇之物,红一开口,则举而赠之,锦绣绫罗,金银珠翠,惟红所欲,人皆呼之为红娘子。

    红见娇之待己厚也,渐释旧憾,与娇稔密,娇结之愈至。

    时小慧年已长,见娇屈意事于红,语娇曰:“娘子通判之女,贵人也;飞红,通判之妾,贱者也。

    奈何以贵事贱,此小慧日久所不能平者。

    ”娇因叹曰:“我之遇申生,尔所知也,红与我有隙,屡窘挠我。

    今生远来已久,我不能与之一叙间阔者,盖阻于此耳。

    苟不屈己以结红之心,或者与生胥会能保其无语乎?我不自爱而屈事之者,为生设也。

    ”因吟诗一绝云:雨勤春寒花信迟,痴云碍月夜光微;披云阁雨凭谁力,花开月圆且待时。

    吟毕,因泣下。

    慧曰:“娘子芳年秀丽,禀性聪明,立身郑重。

    向时游玩花园与湘娥并行,娥不相让,先登楼梯,娘子怒以告夫人。

    夫人不治,几不食者两日,其负气有如此者!前年罢官,西归驷舍,床帐不备,重以绣茵,周以罗帏,犹思其不洁,焚沉麝,夜半方寝,其爱身有如此者!娘子善歌,众所共知,亲族聚会,申请不明再四,终不肯出一声,其重言有如此者!今既委千金之身于申生,若弃敝,而又下事飞红,丧尽名节,此妾之所木不晓者。

    况娘子诗词清丽,文章华瞻,名闻于时久矣,当今少年才子咸愿一见而不可得,苟求婚姻,岂不能得一申生也!又兼申生一第之后,视娘子颇似无情,今虽在此,呼之而不来,问之而不对,谅必有他意也,娘子何自苦执如此?”娇曰:“尔勿言,天下岂复有钟情如申生者乎!以生之才美,必不负我,必得生而后已。

    ”慧知娇眷恋申生之心如铁石,乃亦谄事飞红。

    红后感娇之结己备至,尽释前憾,喟然谓娇曰:“娘子近日以来,憔悴特甚,若重有所思者,何不与红一言?红受娘子之恩厚矣,苟有效力,当以死报。

    ”娇但流涕不言。

    红固叩之。

    曰:“我之遇申生,尔所知也,他何言?”红曰:“此易事,妗年尊,终日于小楼看经,堂室之事,娘子主之,果有所图,敢不唯命!”娇郑重谢之。

    自此,红常与娇为地,求以见生。

    然生每夜遇妖之后,以为真娇之来,累十余日不入中堂,精神昏倦,终日思睡。

    娇眷恋之极,情不能已。

    时作诗以记之,凡九首,其一曰:情缘心曲两难忘,梦隔巫山蝶思荒,春事懒随花片薄,愁怀偏胜柳丝长。

    金松瘦削肠堪断,珠泪阑珊意倍伤。

    人自萧条春自好,少年空尔惜流芳。

    其二曰:晓窗睡起翠蛾颦,天际晴霞曙色新。

    锦字谩题机上恨,黄鹏为唤树头春。

    每怜芳草愁花悴,偏觉幽魂人梦频。

    翠袖未残空染泪,闺闱寂寂暗伤神。

    其三曰:一点芳心冷似灰,兰闱寂静锁尘埃。

    几时闺思多悭涩,昨夜灯花又浪开。

    梦里佳期成惨淡,想中颜色若疑猜。

    芙蓉帐小云屏暗,一段春愁带雨来。

    其四曰:春山痴恨攒秋思,不慰闲情只自知。

    寥落肯容成独梦,凄凉偏是蹙双眉。

     那知浅笑轻颦态,不记痴心似醉时。

    对面相看只如此,知他欲负此生期。

    其五曰:丰帐春寒叹寂寥,罗衣那得血痕消。

    无因得赎阳台路,有信无情恰是空。

     佳况每从愁里减,芳魂疑是梦中招。

    成独与堪惆怅,珠泪汪汪暗处飘。

    其六曰:晓起西床一半开,轻移莲步下芳阶。

    流莺有恨空啼树,尘榻无情自锁埃。

    薄幸动成经岁别,光阴在负少年怀。

    每期对榻人长负,输了愁眉泪满腮。

    其七曰:咫尺天涯一望见,重帘十二拥朱栏。

    断肠芳草连天碧,作恶东风彻地寒。

    宠里飞禽堪再复,盆中覆水恐收难。

    落花舞絮春如水,下却朱帘不忍看。

    其八曰:屈指光阴又隔春,朱颜枉负一生身。

    情牵相唤莺声细,肠断无端草色新。

    露帐银床初破睡,舞衫歌扇总生尘。

    几回惆怅空悲叹,只为无情薄幸人。

    其九曰: 瘦尽红芳绿正肥,枕中春梦不多时。

    好将此日思前日,莫道佳期负后期。

    镇日闲愁魂去远,残春孤恨梦生迟。

    凭谁寄与多情道,憔悴阑干怨落晖。

    娇娘吟毕,付与红观曰:“我别申生,动经一载之余,今咫尺天涯,对面如此,我何以堪?”言已,忽仆于地,红扶之而起,良久方苏。

    红见娇失意,惧妗有疑,乃诳妗曰:“娇娘子多苦寒疾。

    ”妗信之,故娇虽惟悴,不疑也。

    红一夕至娇所,娇方掩泪独坐,殊不胜情。

    红因曰:“娘子如此而申生如彼,此岂有人心者!妾近见申生,屡以实情告之,往往不顾,且其神思昏迷。

    况彼所居之地,名娼艳女甚多,想年少不能自持,他有所昵,宜乎寡情于娘子,何自若乃尔。

    试一索之,便可知生之所为矣。

    ”娇见生之相弃甚也,因红语亦疑之,至晚遂令小慧及红房下小侍女兰兰夜出伺生起处。

    慧与兰兰同至生室前,见窗内灯明,慧因穴窗细视,见生与一女子对坐,颜色态度与娇娘无异,因私相叹骇。

    归室、则见娇与红并坐于室。

    慧曰:“娘子适至生室乎?”娇曰:“我与飞红同遣尔去,我二人坐此,未尝动,尔安得妄言。

    ”慧、兰同声曰:”“适来申生与一女子相对而坐,绝似娘子。

    若此则彼为何人也?”娇、红大骇。

    良久,红曰:“旧闻此地多有鬼魅,谅必此类惑之,宜其待娘子恝然也。

    ”因欲与慧、兰等再出视之。

    时夜深,门守甚严,不复可出,遂止。

    明晨,娇诈以妗命召生人室。

    不过。

    再四召之,方来。

    小慧前导至后室,见娇独坐,生彷徨欲去,娇即前挽生袖曰:“君且勿去,将有事语君。

    ”生不得已乃坐。

    娇曰:“君近日何相弃?妾之待兄亦至矣,一旦芳是,岂平昔所望于兄者?”生不答。

    娇又曰:“兄每夕所遇者何人?”生曰:“无之。

    ”娇曰:“不必隐讳。

    ”生谓诈己,乃左右顾盼,切切曰:“子令我勿言,何窘我也?”娇曰:“妾有何事,令君勿言?”生大骇,因曰:“左右有人乎?”娇曰:“无之。

    ”娇又曰:“妾自别君之后,迄今将两岁矣,兄此来,妾亦何便得与君款密?何尝嘱君勿言?”生曰:“子何反复也?子自前月以来,每夜必至我室,嘱我勿言,惧飞红之辈生衅也,子今乃有是说,何故?”娇曰:“妾室未尝一出,君之室所居穷僻,久闻其中多怪,谅必鬼物化妾之形以惑君。

    妾自屈事飞红之后,已得其欢心,日夕使人召兄,兄不至,纵一来,与兄谈话,兄又不答。

    日夕不知所谓,将谓兄有异心。

    夜来使小慧、兰兰伺兄起处,乃见一女子,形状如妾,与兄对坐。

    此非鬼祟而何?故今日召兄实之耳。

    君不信,则召红证之。

    ”乃潜使人呼红。

    红至谓生曰:“郎君何弃娘子也?”因具道昨夕之事,生骇然汗下浃背,罔知所出,乃谢曰:“非子眷眷不忘,则我将死于鬼祟手矣。

    第恨两月以来,负子恩爱之情,其何以为报?”因大恐,不敢出息其室,至暮犹在中堂。

    红乃与娇谋止,以生为鬼所惑告妗。

    妗疑之曰:“安有是理?”红欲实其言,至一更许,令生且出室,生惧不敢往。

    红曰:“第往彼,妾将有为也。

    ”因戒生曰:“今夜二鼓,妾与妗来观。

    如彼来,妾与妗远望,恐见其类娇,则生疑矣。

    如索君,君亦勿言似娘子也。

    ”生勉强许之。

    至二更初,鬼果来,生虽与之对坐,心惊股栗。

    未定间,红妗已至窗前;果见一妇人,妗欲细视,红惧其事发露,因大抚窗趋人,鬼果不见。

    生初闻娇之言,且信且疑;及红抚窗,鬼遁灭迹,生方大悟。

    岭因询生曰:“适为何人?”生愧谢曰:“不知其鬼也,愿妗救我。

    ”于是妗与红谋,移生入中堂。

    舅知之,广求名师符水,以与生饮。

    生后卧病累日,亦寻向安。

    自尔,生起居,皆在宅内,娇亦不以向日相弃介意,欢爱如平日。

    或至生室连夕,妗亦不知也。

    生追思鬼惑之事,深感娇、红之救己,乃作《望江南》词以谢之。

    词云:从前事,今日始知。

    空冷落巫山十二峰,朝云暮雨竟无踪。

    一觉大槐宫。

    花月地,天意巧为容。

    不比寻常三五夜,清辉香影隔帘拢。

    春在画堂中。

    〖HK〗又两月余,妗以病死,娇哀毁殊甚,几不堪处。

    生见舅家事纷坛,乘间告归。

    娇因谓生曰:“昔日之别,不谓复有今日,幸欣再会,奈何罹此祸变,哀毁之中,不暇与兄款曲,暂归宜再来也。

    ”因长吁曰:“数年之间,送兄者屡矣,知相别后,能念妾勤心否乎?”生元言,但掩泪为别。

    明日辞舅,归至家中,父母闻妗之亡,皆惊动嗟泣。

    明年六月,舅满任回,再过生门,迎宿留住数日。

    自妗之死,飞红专宠于舅,因宛转为娇媒,因与舅曰:“夫人不幸先逝,善父年少,家事无人主持,何不拉三哥同归经理?且其瓜期末及也。

    ”舅欣然之,欲拉生去,生父不欲。

    生闻之,心切意喜,因乘间嘱红俾舅再三拉之。

    舅如言,力与生父言之。

    父不得已,乃令生行,遂同到舅家。

    住两月,舅即为再调任计,谓生曰:“家中事绪繁多,小儿幼失所恃,三哥不妨在此,相与维持,俟有美赴之期,当竭力助行。

    ”生诺之,舅遂行。

    生厚赂舅之左右,莫不欢悦,生因与娇绝无间隔。

    院宇深沉,帘掩映,玉枕相挨,鸾凤并翼,或时朱栏共倚,举盏飞觞,嬉笑呕吟,曲尽人间之乐。

    逾半载,舅以举员未足,再调利州以归。

    左右得生之赂,加以事大体重,无敢言及之者,惟于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