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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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见门口似乎有人,他抬头一看竟是田副厅长。

    他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去迎接。

    不等他开口,田副厅长就问:“安排你坐在这里?谁安排的?” 李济运说:“张主任安排的。

    田厅长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

    ”田副厅长转身走了,好像还皱着眉头。

     李济运越发觉得他坐这办公室有些不适合,却又不能再提出来更换。

    张家云说过了,没有空闲的办公室。

    张家云中午带他去了十八楼,那里倒是空着几间屋子,却不是做办公室用的。

    下午会有工务员去打扫,他晚上就可以睡到十八楼去。

    十八楼是最顶楼,他的房子在东头第一间。

    房间同处长们的办公室同样格局,十几平方米大小,没有卫生间。

    楼道中间位置有公共卫生间,也很方便。

     李济运琢磨田副厅长和吴茂生的眼神,他们怎么都皱了眉头呢?我坐这么好的办公室超标了,也不能怪到我的头上呀!李济运正为办公室的事百思不解,吴茂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他忙站起来,说:“吴主任请坐!” 吴茂生说:“我不进来坐了。

    您出来一下,我带您见见其他几位厅领导。

    ” 昨天接风时,只有田副厅长到场,还有几位厅领导忙别的去了。

    李济运便跟在吴茂生后面,一间一间办公室去拜访。

    厅领导们格外热情,同他握手都很用力,有说他是栋梁之材的,有说他是新鲜血液的,有说他是政坛黑马的。

    李济运自是谦虚,说尽感谢的话。

    大家说的都是场面上的客套,李济运私下就开始幽默,发现在厅长们眼里,他不是一块木头,就是一盆子血液,要么就是一匹长着黑毛的马,反正就不是一个人。

     又到了一个门口,吴茂生轻轻地说:“里面是程副厅长。

    ” 吴茂生好像突然变得胆小,小心地敲敲门,侧耳听着动静。

    半天才听得里面有人回答,声音若有若无。

    吴茂生推了门,说:“程厅长,您好!” 程副厅长正埋头看文件,似乎要看完最后几行字,才问:“有事?” 他头并没有转过来,只是抬头望着对面的墙。

    吴茂生说:“向程厅长介绍一下到厅里挂职的李济运同志。

    ” 程副厅长仍没有朝门口望,只把身子往后靠靠。

    吴茂生领着李济运进去,站在程副厅长面前。

    程厅长仿佛是一台X光机,病人得自己站到他前面去。

    吴茂生说:“李济运同志,昨天到的。

    ” 程副厅长目光平视着,只望得见桌前两个人的肚子。

    如果他真是X光机,他只会看见他们满肚子不合时宜。

     李济运脸上顿时发烧,说:“今后请程副厅长多多指导。

    ” 程副厅长没有说话,眼里放出的光是游离而模糊的。

    吴茂生说:“程厅长您忙,我们走了。

    ”程副厅长照样不说话,埋头看文件。

     吴茂生送李济运回办公室,只在门口就站住了。

    李济运说:“吴主任,进来坐坐吧。

    ” 吴茂生说:“不坐了,您忙吧,我下去了。

    ” 吴茂生才转过身去,又回头轻轻说:“李主任,程厅长为人很严肃,他是这个样子。

    ” 李济运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他什么话都不好说。

    吴茂生也笑笑,挥挥手走了。

    李济运心里暗暗有些感激。

    吴茂生可能是个很好的人。

    但李济运在官场上见人见事太多,不敢轻易相信人。

    他刚参加工作时,碰到那种很热情的人,马上就把人家当兄弟。

    可到头来暗地里使绊子的,就是那些看上去热情似火的兄弟。

     晚上,李济运仍在办公室看文件。

    他必须马上进入角色,不能让自己有见习阶段。

    他去洗漱间解手,忽然发现里面居然装有电热淋浴器。

    李济运好生奇怪,白天怎么就没有看见淋浴器呢?他在家找东西就像没长眼睛,洗澡连衣服都得老婆拿给他。

    舒瑾老说他是故意的,就是要给她找麻烦。

    实在是冤枉他了,他眼睛有时真的不管事儿。

    既然这办公室什么都齐,买张折叠床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直到深夜,他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澡,才离开办公室,乘电梯上十八楼。

    那件黑色风衣,只能挂在办公室的衣帽架上。

    他刚才犹豫过,想把风衣拿到卧室去。

    可卧室里没地方挂,他带来的箱子又有些小。

    从电梯间出来,却见楼道里一片漆黑。

    他打开手机照明,不由得有些胆虚。

    他给自己壮胆,就高声唱歌。

    他才开腔,楼道里灯火通明。

    原来楼道灯装的是声控开关。

    他还没走到尽头,灯又熄了。

    他跺跺脚,灯又亮了。

    他便故意加重脚步,不让灯光再熄灭。

    突然想起曾国藩告诫子孙,男人走路必须踏得地板咚咚响,方才是有出息的富贵之相。

    李济运这么想着,似乎锦绣前程就在脚下,不由得赳赳然阔步向前。

     房间里的卧具都是从宾馆里搬来的,床上用品也会由宾馆按时更换。

    官场讲究的就是所谓影响,其实他干脆住在宾馆还没这么麻烦。

    但真的住在宾馆,宾馆财务上至少得记一笔账。

    每天按标准间价格计算,两年下来也是个吓人的数目,差不多三十万块钱。

    一个干部到省里挂职,光住宿就花掉三十多万,说出去还真是个事儿。

     今天他也没干什么,就是见见领导,看看文件,却很是犯困。

    上床没多久,就睡意蒙眬了。

    李济运平时睡眠不太好,总觉得醒、睡之间有道门坎,他总在门坎外边徘徊,老是跨不进去。

    今天他很顺利就跨过了这道门坎。

    可他刚刚跨进去,突然一惊又跳出来了。

    他想起了田副厅长那皱着的眉头。

    吴茂生似乎也皱了眉头。

    真是奇怪。

    程厅长冷冰冰的,没同他说一句话。

    如此不近人情的人,他从没碰到过。

    难道因为他办公室超标?又不关他自己的事。

     李济运晚上没睡好,照样早早地就醒了。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管夜里加班还是失眠,都是早早地起床。

    过去当普通干部,没谁听他讲迟到的理由。

    后来做了领导,也由不得他睡懒觉。

    碰上开会,早上八点半他就得坐在主席台上。

    总不能说昨晚失眠了,叫会议推迟吧。

    又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想白天睡觉就白天睡觉,想晚上开会就晚上开会。

     李济运洗漱完了,却没胃口。

    早饭干脆就省了。

    他很多时候不吃早餐,这是个坏毛病。

    十八楼空空荡荡,那些空屋子不知干什么用的。

    李济运从步行楼梯试着往上爬,居然可以直通楼顶。

    楼顶视野好极了,裂城而过的河流叫楼影分割成若干段,仍隐隐可见。

    他视力极好,望得见河里闪耀的晨光。

    这楼顶倒是个独自散步的好地方,只是每隔几米就横着管道,有些像跨栏跑道。

    他就像运动员似的,一个个管道跨越而过。

    楼顶很宽阔,他跑了两个来回就气喘吁吁了。

    正想停下来休息,他发现这管道布设无意间形成迷宫,顺着迷宫走就用不着不停地跨栏。

     他走着迷宫,步态就从容了。

    空中有鸟飞过,楼下市声渐浓。

    抬腕看看手表,也才七点多。

    这栋十八层的高楼坐北朝南,南面楼下有宽阔的草坪,草坪紧临城市主干道。

    坪与道路之间隔着葱茏的树木和欧式园林。

    他在楼顶南面边沿站定,伏着一米多高的围栏往下望望,只觉一股酸麻顺着两腿内侧,闪电般直冲屁股缝儿。

    两腿不由得夹紧了,眼睛有些发花。

    这应该是恐高症吧?他原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