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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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两代五百年衰微中,只剩下两个光点,一是小说,二是戏剧。

    但明清戏剧我在前面已经作为元杂剧的对比者而约略提过,因此能说的只有小说了。

     小说,习惯说“四大名著”,即《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

    我们中国人喜欢集体打包,其实这四部小说完全没有理由以相同的等级放在一起。

     真正的杰作只有一部:《红楼梦》。

    其他三部,完全不能望其项背。

     《三国演义》气势恢宏,故事密集。

    但是,按照陈旧的正统观念来划分人物正邪,有脸谱化倾向。

    《水浒传》好得多,有正义,有性格,白话文生动漂亮,叙事能力强,可惜众好汉上得梁山后便无法推进,成了一部无论在文学上还是精神上都是有头无尾的作品,甚为可惜。

    《西游记》是一部具有精神格局的寓言小说,整体文学品质高于上两部,可惜重复过多、套路过多,影响了精神力度。

    如果要把这三部小说排序,那么第一当是《西游记》,第二当是《水浒传》,第三当是《三国演义》。

     这些小说,因为有民间传闻垫底,又有说书人的描述辅佐,流传极广。

    在流传过程中,《三国演义》的权谋哲学和《水浒传》的暴力哲学对民间有严重的负面影响,于今尤烈。

     《红楼梦》则完全是另外一个天域的存在了。

    这部小说的高度也是世界性的,那就是:全方位地探寻人性美的存在状态和幻灭过程。

     它为天地人生设置了一系列宏大而又残酷的悖论,最后都归之于具有哲思的巨大诗情。

    虽然达到了如此高度,但它的极具质感的白话叙事,竟能把一切不同水准、不同感悟的读者深深吸引。

    这又是世界上寥寥几部千古杰作的共同特性,但它又中国得不能再中国。

     于是,一部《红楼梦》,慰抚了五百年的荒凉。

     也许,辽阔的荒凉,正是为它开辟的仰望空间? 因此,中国文脉悚然一惊,猛然一抖,然后就在这片辽阔的空地上站住了,不再左顾右盼。

     明清两代,也有人关注千年文脉。

    关注文脉之人,也就是被周围的荒凉吓坏了的人。

     例如,明代李梦阳、何景明等“前七子”提出过“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口号。

    他们还认为“今真诗乃在民间”,例如《西厢记》能与《离骚》相提并论。

    他们得出结论:各种文学的创建之初虽不精致但精神弥满,可谓“高格”,必须追寻、固守。

    这种观点,十分可喜。

     清代的金圣叹则睥睨历史,把他喜欢的戏剧、小说,如《西厢记》、《水浒传》,与《庄子》、《离骚》、《史记》和杜甫拉成一条线,构成了强烈的文脉意识。

     明清两代在文脉旁侧稍可一提的,是“晚明小品”。

    在刻板中追求个性舒展,在道统下寻找性灵自由,虽是小东西,却开发了中国散文的韵致和情趣。

    这种散文,对后来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白话美文的建立,起到了正面的滋养作用。

    新时代的文学改革者们不会喜欢清代桐城派的正统,更不会喜欢乾嘉骈文的回潮,为了展示日常文笔之美,便找到了隔代老师。

    当然,在精神上并非如此,闲情逸致无法对应大时代的风云。

     与明代相比,清代倒有两位不错的诗人。

    一是前期的纳兰性德,以真切性灵写出很多佳句,让人想到即使李煜处于太平盛世也还会是一个伤感诗人;二是后期的龚自珍,让人惊讶在一个朝野破败的时代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