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章三 惜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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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微笑道:“那倒不是,我知道大家等这一天都等了好多年了,不特意告诉大家也都会赶来的,难道不是吗?” 她含笑将眼向在座之人一一看去,在她那清亮的目光下,有几个人不觉微生惭愧,低下了脸。

     那声音发哑的女子却似与萧如有着深嫌。

    只听她笑道:“就是呀,大家都等着看我们九姓中最负丽名的女子最后怎么收场呢。

    ” 萧如淡淡道:“收场也很一般。

    只要是个人,还能如何收场呢?不过我喜欢这样的收梢。

    ” 说着,她一振神色:“大家久想观礼,那萧如倒不好违了大家伙儿的兴致,倒要就此谢谢诸位了。

    ” 说着,她整整容色,双手拿了个湿帕子在脸上轻轻一拭,拭过的面容在烛光下就显出种别样的风致炫灿。

    只听她轻轻吩咐道:“水荇儿,点烛、上香。

    ” 座中人都一愕,连水荇也一愕。

    她一向听小姐的话,当下拿了一双在金陵城带来的烫金红烛,那烛上有巧手匠人细雕的龙凤呈祥图样。

    她轻手轻脚地又点起了一束香,静静插在月佬像前的那个香炉上。

    一股优檀的香气就在这久无烟火的偏殿里弥漫开来。

    萧如不看众人,自顾自定定地看着那个月佬——纵是你千万恩惠赠我以红线,我以万千柔情将之系于彼此的脚腕,看来今日还是牵不来那个人了。

     但牵不来又何妨?——她一扬眉。

    我又不是不能将自己嫁与那要红线。

     她的笑容里隐露出一丝绝爱与自伤,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根红绫,就这么披在了颈上。

    那红色中一点惨淡的喜意交映在她的淡黄衫儿与揉蓝裙子上,显出一种纵全身披红也没有的百年静美。

    她轻轻遥对着那月佬像弓腰一拜,然后再拜、三拜,将自己怀中的大红帖子供在了案上。

     她来时原有准备,将另一个袁辰龙墨笔亲书的帖子也同时供上,那是她平时留心,留下了袁辰龙一向积下的字纸,依着他的字迹把他的庚辰亲手描在那个空红喜帖上的。

     ——百年倥偬,轻身一跃,就是无人接抱,她也要跃入其中了。

    只听她忽回身叫道:“小舍儿。

    ” 米俨却就在不远的耳室中。

    他为避九姓中人,一直不曾出来。

    这下他闻声疑惑而来。

    只听萧如笑道:“今天是我许身与你们袁大哥的日子。

    他有事不能前来,你好歹算是男方人,就在这儿站一站吧。

    ” 米俨怔住,万没料到萧如前来顺风渡口原来所来就是为此。

     然后就听萧如宛转轻吟般地道:“他就是来了,还不知许不许我如此一嫁呢。

    但这一生,差不多的都顺着他了,这事、且由我自作主张一回——我把他生生拉郎配了吧。

    ” 她口气中宛如轻叹。

     米俨的眼中忽然冒泪。

    他是个坚强的小伙儿,这一生少有流泪,可这一刻,却觉:大哥、辕门,负这个如姊是何等之深! 萧如已在蒲团前低身跪下,用尽全部身心的,一拜、再拜、三拜。

    只见她在身侧的蒲团上,放了一把精巧佩刀。

    可能就是那把佩刀,才让方才惊觉过来的九姓中人没有冒然上前。

     那是袁辰龙送与萧如的佩刀,很小巧,从得赠之日起她就一直未曾离身的。

     抬起头,萧如的目光中有如烟水迷漫。

    只听她轻轻道:“此日结缡,两心不移。

    辰龙,我也就不多言了。

    你也未来,但就这样了,也就这样了。

    ” 身边那个哑声女子忽然暴怒起来,尖笑道:“我说如妹,真没见你这么贱的。

    你就差抱着只大红公鸡拜堂了。

    你是失心疯还是花痴了?那袁大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给九姓中人丢脸。

    ” 萧如身子轻轻一颤。

    她不愿在此时反望那刻薄女子的脸,只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我爱佩刀,不爱公鸡。

    那公鸡,还是你留着吧。

    ” 米俨一怒,却不好发作。

    那女子犹待开言,却听大殿深处忽传来声音。

    那是一声大喝,只听那人大喝一声道:“滚!” 这一“滚”字发在那哑声女子就待开声反讥之时。

    她被那人一语压住,心中登时烦恶大起,万般难受,气血一时倒转,直攻心脉。

     那女子捂着胸口痛道:“谁?” 那人不答,只是再次暴喝了声:“滚!” 座中九姓中已有人惊道:“钱老龙!是钱纲钱老龙!” 殿内深处之人已嘿然笑道:“不错,正是我钱纲。

    别等我出手赶你们这群兔崽子。

    一个个都给我乖乖地滚!” 他为人狂悍。

    就是九姓族人,一言不合,他也会将之痛殴的。

    加之他一身功夫极高,在九姓中已无人能出其右——他本不独为九姓之冠,在江湖中也允称为一等一的绝顶好手。

    那石、柴、王、孟之辈人人色变,脸上阴晴不定。

    忽齐齐忿哼了一声,弃座而去,有人口里犹低声道:“贱人,贱人,你不如也反出九姓一门吧!” 那钱老龙见人人都走了,才走进这前殿来,嘿嘿道:“小萧儿,别理他们,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没什么礼。

    他们都是些兔崽子,你别在意。

    你这婚事,别人不认,我钱老龙认!如果今后有谁多嘴,叫他们找我说话去!” 说完,他已大笑腾身而去。

     殿中一时静极——都走了,该走的都走了。

     连水荇儿与米俨也被萧如遣走了。

    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是她一个人的花烛之夜。

    她静静坐着,双目空睁,直到三更。

     三更一过,就算明天了。

    明天,她已是袁辰龙的妻子。

     梁上忽有声音轻响,象是那人故意发出来的。

     萧如抬目向梁,她已是袁辰龙的妻了,他的事她自当代为处理。

     只听她抬头道:“庾先生?” 梁上那人带笑答道:“不错,正是庾某。

    ” “萧女史,庾某这厢有礼了。

    ” 说着,那人轻轻落下,身上不染一丝梁上微尘。

     此刻天上,参星已杳,商星未出。

    淮上当有一人正自中宵举盏。

    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旧白的衣倚侧在淮上的风中。

    他的双目举望天宇——在参与商的间隔迢递之间,庾不信是否该已与萧如面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