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章一 悲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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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由他们摆布。

    眼看着跟他们说僵又要徒惹一场羞辱,没想那骑骆驼的少年不知怎么竟没走,听到争吵声,他原来已经折回,一直静静地站在暗影里的竹丛里。

    到他们要动手用强时,他才‘吭’了一声。

    我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心里微惊,知道石家的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惹的。

    怕连累了那少年。

    ” “那石家的石廷性子最暴躁,本在我身上就有火,听他一个陌生人吭声,就冲他发作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滚开!’” “那少年却不怒,只听他平静地道:‘该滚的是你们。

    让她走。

    ’” “他说得很简短,似是不惯和人说话一般。

    只这么一句,石、柴两家的人面色就变了,他们发作道:‘你是谁?又凭什么?’” “那少年不答,只微微看着他们笑。

    ——但石家的人岂是好惹的,石廷一拍腰。

    他腰里挂刀,一拍抽刀,就动上了手。

    是石、柴两家那六个人先动上了手的,没想,出招之际,却是那少年先发出了剑。

    那剑光在竹林中漾起,和中原剑法的中正之路大不相同:人行诡步,剑走之形,真真怪异非常。

    那少年似不想伤人,不一会儿,他已击退了几人。

    这时,我听柴家的人惊叫道:‘骆寒,他是孤剑骆寒!’” “他口气似十分惊骇。

    我见他们六人就手上加紧,用上了看家本事,却是这时才想起一些关于骆寒的传说的。

    ……他的剑法,当年腾王阁一会后,早就在九姓之中大是传名。

    我仔细看了下,他出招可真不依常理,不按规矩。

    当时我极为惊诧,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要是辰龙看了,他会怎么说?——他会怎么说呢?” 她语意迟疑,米俨心知以萧如的见识,说出此语,可见非同小可了。

    四年前,在她“十沙堤”内功心法已成后,据胡不孤讲,实已堪称为当世巾帼中居于翘楚的第一高手。

    就是在男子中,以辕门“双车”之利,虽未明说,看他们的意思,实也把萧如视为当世难得的一个对手。

    她看骆寒出剑的当日,虽功夫未就,但以她于武学一道久为辕门中人所佩服的广博见识——华胄甚至笑称她为“武库”,连袁老大有什么疑难都曾向她请教以求触类旁通的——可知她如此的评语该有多高了。

     只听萧如继续道:“他那剑法极为险僻,江湖中走这路子的人可不多。

    因为纵是练成,也难开气象,晋身为绝顶高手。

    可他似乎做到了。

    只几招,就已败退石、柴二家之人,驱走了他们。

    赶走他们后,他就问我要到哪里,我说金陵。

    然后他让我上了骆驼,送我回家。

    ” “说起来,我只怕是江南一带少有的一个乘过骆驼儿的女子了。

    一路上他话不多,只记得我称了他一次‘少侠’,他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不是’。

    声音极冷,似是很不喜欢那个称呼一般——也无睹于我的存在,我就不敢再这么相呼了。

    ” 萧如说到此时唇角微皱,隐现一笑,似是又想起了当日和骆寒相对的情形。

    她久负丽色,一向被人偷着惯了,所以对那少年视自己如无物颇为奇怪。

    有一些话,她是不会说的:她当时由此一句对那少年颇为心许——知他确实不是谦虚,他和她一样,怕都是两个不肯为这俗世权名与一些虚幻的概念缚住的人。

    他不自认为是什么“侠”,就象她相助袁老大,也不是为了袁老大的那些什么家国大业,只是为了——这、是她的男人。

    如她暗度:纵外人如何称赞,那骆寒孤剑奋出,重临江南,只怕也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只是为了一个他的知己而己。

     只听她顿了会儿又道:“他就这么把我送到了苏南地界。

    行了两日,那日在路上,我远远看到前路来了几个人,虽隔得远,但我也认得出就是你们袁大哥了。

    我远远叫了一声‘辰龙’。

    那少年怔了下,看到远处辰龙骑马的身形,疑惑道:‘接你的人?’” “我当时好兴奋,就点了点头。

    他淡淡道:‘看来是个高手。

    你前路不用担心了,我也可以走了。

    ’” “然后他就叫我下了驼,也不等辰龙近前,自顾自上驼就走了。

    我都来不及谢他一声。

    ——辰龙也是找不见我,见消失了这么多时日,恐怕有事才亲自赶来的。

    这就是我和那骆寒的一段渊源。

    可能那次他也是送杯子来的——所以我说,他该算得上与辰龙有过遥遥一面的。

    ” 隔了良久,好半晌,才听她寂寂道:“没想,六年过去了,他们重又朝面了——没想却是这种局面。

    人生如水,勾折翻覆,这世事真是万难逆料的。

    我这次来,就是听说了那旧曲又被人翻唱出。

    这么个冷僻别调,会这么被翻出,想来也是颇有深意的。

    我想骆寒也许也就会来。

    我想见见他,为了往日渊源,也为了当今形势。

    或许,我可以就此化解辕门与他的这段恩怨呢?” 她话说完,屋中重变得寂寞寥落。

    米俨没有开口。

    萧如心中却已抛开那些江湖大事,暗暗想道:“当日,我想要与辰龙在一起,就有那么多难料的波折。

    如今,我又想和辰龙一起,真正的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以一个八字庚帖慰彼此百年的寂寥。

    会不会,还要平生波折呢?” 原来,她是打算在多年之后,终于以一对红烛下嫁与袁辰龙的。

     想到这儿,她的眼前,似就腾起了一抹红色。

    那红色来自时时藏在她怀中的一个书着自己生辰的八字庚帖。

    这帖子一月前还在她采石矶的田庄、祠堂的祖先灵位前供着。

    供了这么多年了,是她叫水荇儿父女专程给她送来的。

     那怀里的帖子就似一束小小火苗烫着她的心。

    象是这惨澹江湖中少有的一点喜意,也是一个女子切切念念可能不为男子们所在意的一点痴愿。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这事不愿对人提。

    心知若传闻出去,波折必多。

    她不想说。

    但——她那渴盼的交帖一拜,渴盼的一段红底金字的爱,会如愿以偿吗?会不再横生波折吗? 这时殿外忽有人声,萧如轻轻一皱眉,叹了口气。

     米俨一愣,要出门去看。

     萧如叹道:“不用了。

    ” 米俨站住,萧如道:“不是别人,都是江船九姓中的人,你见了只怕不好。

    没想他们竟还记着这个日子。

    他们,又是为我而来的。

    ” 说到这儿,她的颊上露出了一丝皱纹与苦涩。

    只听她对水荇淡淡道:“小荇儿,你出去看看,是谁在外面唱那一曲。

    看他们可有空,我想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