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空之蓝 第六章 雪衣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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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碎裂成千片──她松开手,重新倒了下去。

     &ldquo明鹤!&rdquo旅人失声惊呼,连忙俯身将她抱起。

     只是短短一瞬,他的同伴便已经发生了可怖的变化。

    她在迅速衰老,身体轻得可怕,一只手便可以托起。

    他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了同伴的伤势已然无可挽救:她身下的沙漠上染满了血迹,衣衫寸寸碎裂,连她全身的精神气都已经消耗殆尽──她在一瞬间苍老,再也不复多年来用幻术维持着的美丽外貌。

     &ldquo我&hellip&hellip我尽了力。

    &rdquo明鹤的声音吐出在空气里,仿佛薄得透明,&ldquo但是他们这次来的人&hellip&hellip实在太多了!七架螺舟。

    几乎是七个百人队啊&hellip&hellip西海岸边守护的空桑军队已经被全数歼灭,我、我拦不住那么多人,只能用了&lsquo风之刃&rsquo,一瞬间把这些人都斩杀在&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旅人低声,&ldquo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rdquo &ldquo嗯。

    是、是该休息了&hellip&hellip总算可以休息了。

    &rdquo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上来,明鹤笑了一笑,喃喃,&ldquo那么多年,真太累了啊&hellip&hellip&rdquo 旅人凝望着同伴在垂死中迅速苍老的脸庞,眼神苍凉。

    明鹤是他们中的年轻一辈,算起来,他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六十年前的行动里,而这第二次,竟就是为她送别。

     这就是命轮中人的宿命么?可以控制天下兴亡,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ldquo对了!那个女人,银舟里的女人!星槎圣女!&rdquo明鹤刚筋疲力尽地阖上眼睛,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睁开,急促地抓住了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开口,&ldquo他们、他们从西海上岸,在海上守卫狷之原西侧的空桑船队&hellip&hellip已经、已经被他们全数击溃了。

    那些战士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她,一路冲到这里&hellip&hellip我拦不住。

    &rdquo 她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重新衰落下去:&ldquo可是,战后我搜检了方圆十里,都没有看到这个银舟里的女人&hellip&hellip她、她还活着么?那艘银舟&hellip&hellip到底去了哪里!&rdquo 旅人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间想起了迷墙迸裂的异象。

     &ldquo星槎圣女?&rdquo他脱口。

     &ldquo是啊&hellip&hellip&rdquo明鹤喃喃,&ldquo他们派那么多人护送银舟,一定有什么&hellip&hellip有什么&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会找到她。

    &rdquo他低声安慰垂死的同伴,&ldquo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做。

    &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那麻烦你了,龙。

    我、我没有做好我的份内事&hellip&hellip下一次,让星主选一个更好的人来接替我吧。

    &rdquo明鹤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喃喃,用尽全部的力量将自己的左手交到了对方的手心里,握紧,&ldquo龙,你知道么?我不叫明鹤&hellip&hellip我是望海郡的白族人。

    好象在小时候,父母都叫我&hellip&hellip叫我什么呢?阿雪? 她茫然地笑:&ldquo呵。

    太久了&hellip&hellip我都忘记了我的本名。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他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对这个濒死的同伴说什么。

     就如他当年也不知道对垂死的紫烟说什么一样。

     &ldquo名字算什么呢?代号?还是一个人的本真&hellip&hellip?&rdquo明鹤喃喃,神智慢慢涣散开来,&ldquo龙,我们认识了几十年&hellip&hellip可是&hellip&hellip即便到死,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rdquo &ldquo一转眼就是一生啊。

    &rdquo垂死的人淡淡的笑了起来,在那一刹回忆起了久远的童年,脸上笼罩着一层光:&ldquo龙,我不知道你们其他几个人都是怎么想&hellip&hellip但,我不后悔把一生献给了命轮。

    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守望破军,扼住命运之轮,一剑能当百万敌&hellip&hellip也算是不错的人生啊&hellip&hellip呵。

    &rdquo 她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ldquo不过,这样的人生,一次也就够了。

    而来世&hellip&hellip我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再也、再也不要&hellip&hellip成为命运轮盘的守护者&hellip&hellip&rdquo 渐渐地,微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砂风凛冽呼啸,一股股旋风在小屋附近徘徊来去,彷佛一座昏暗巨大的苍黄色树林。

    如此的荒凉而诡异。

     他看着在银舟里停止呼吸的同伴,忽地俯下身去,耳语。

     &ldquo阿雪,我的名字叫做溯光。

    溯源之溯,光芒之光。

    &rdquo溯光叹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ldquo是碧落海鲛人之国的皇太子,也是你这一生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

    &rdquo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命轮里同伴自己的真名。

    然而,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靠着秘术维持着的美丽容颜在死亡来临时瞬间消解,明鹤的遗容枯槁而衰老,恢复了一个八十岁人类所该有的模样。

    随着主人的死亡,花园四周设下的结界也悄然消解,狂风和飞沙肆无忌惮地呼啸而来,将那些娇嫩美丽的花朵扯下、撕裂。

     在主人死去的瞬间,她生前种下的那些花也在同一瞬间凋零。

     直到死去,她的手还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

    溯光轻轻放开手──在那只颓然落下的消瘦的手掌里,金色命轮正在悄然地消失,隐匿于人的生命深处,再无踪迹。

     他凝望着死去的同伴,心里忽然微微刺痛。

     无论如何,她还是比紫烟幸运的吧?因为到了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的解脱。

    死亡终结了这一生的所有苦痛和守望,轮回永在,在下一世里,她就能够无忧无虑地重新生活。

     而紫烟呢?他们呢? 夕阳里,百花凋零,他捧起一捧流沙,细细洒落在她身上。

     沙子密密流泻,生命如露水般消逝无痕 在花园里埋葬完同伴后,已经是夕阳西斜。

    他回到明鹤所居住的石屋里,草草检查了一遍,将一切可能和&ldquo命轮&rdquo有关的东西都就地消灭,然后回到廊下,将那一串风铃摘了下来──数十只纸鹤被串在上面,一只连着一只,仿佛凝固的岁月见证。

     溯光将那些纸鹤在手心粉碎。

     当纸屑如雪般洒落大漠时,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同伴。

    她那样的一生,如此孤寂而冷清,只有这片无声的大漠见证了她的最好年华。

    她是一个隐身的人,一生的存在没有任何证明: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独居荒野,唯有这些纸鹤传达着唯一来自人世的讯息,从千里之外迢迢飞来,停驻在她檐下。

     虽然相识了几十年,他却不了解自己在这世上仅有的几个同伴。

    不过,她一定是惯于寂寞的人吧?然而,即便如此,女人的本性却不曾泯灭,内心里却始终珍藏着对于美丽的渴望──否则,这样一个毕生独居荒漠的女子,为何要用幻术来维持日渐苍老的容颜,又为何要种植这些无人可见的花? 花开花谢无人见,红颜皓首无人知。

     无论这一切是多么的美丽,在她空白如雪的一生里,却永远不会有人来欣赏。

     溯光默默阖起手,在她的坟墓前祝祷,心里沉寂如水: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然拥有超乎世人的力量,却只能终其一生行走在黑夜,无法和人世有任何关联。

    星主说过,在命轮里,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座别人永难抵达的岛屿,或者像永远保持着恒定距离的命轮六支,相互依存、各司其职,却毕生只能相望。

     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的人生,居然还有人至死不悔。

     埋葬了同伴后,他没有停留,掩上了石屋的门,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了开去,斜阳把他的影子印在了沙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新的人来到这里,成为石屋的新主人,继续着漫无边际的守望的人生──那个人,无论男女,都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ldquo明鹤&rdquo。

    明鹤永不会死,正如龙、凤、麒麟和孔雀也永远不会死一样。

     只要不停有新的人加入,前赴后继地祭献上全部的生命和力量。

     他一直向西走──明鹤已经死了,剩下的事如今要由他来继续,所以他必须去确认一下某些事。

    比如说:那些入侵的冰族人是否还有残党?那艘银舟和所谓的星槎圣女到底去了哪里?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那一座封印着破军的神山,惊动了沉睡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