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之涯、海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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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一时辨认不出,第三个虽只露出一半,却可猜出是「宫殿」的「宫」字。

     是了,鱼肠宫!我突然想起那些盖国长老所说的话,心中嘭嘭大跳,忍痛抓住石沿,一点一点地朝下攀爬,想要探查个究竟。

     礁岩上青苔遍布,我气虚力弱,极难抓牢。

    一阵大浪拍来,手上一滑,顿时翻身急坠,重重地撞在旁侧的石头上,滚入海中。

     「哗!」浪头卷涌,将我高高推起,眼前金星乱舞,什么也察觉不出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焚心裂骨似的剧痛,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隐隐约约看见乱石错立,幽深不可测,才知已被抛到了洞里。

    转头回望,海潮已退出数十丈远,露出犬牙般交错的暗礁与尖石。

     虽然不知洞内到底有些什么,但那只碧眼龙鹫既是姥姥所化,它救我到此,必有道理。

    于是咬紧牙关,踉跄起身,扶着洞壁,一步步地朝里走去。

     甬洞幽黑曲折,凹凸不平,到处都是尖石锐岩,以我彼时的微弱真气,只能影影绰绰地瞧见些轮廓,摸索前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百来步,额头、双腿便已被石沿接连磕碰,痛入骨髓,脚底更是划得鲜血长流。

     前方忽然阴风大作,卷来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依稀还能听见女孩儿嘤嘤的哭泣声,时断时续。

     我心里一震,妹妹!一定是妹妹!惊喜欲爆,顾不上危险,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里大步奔踏,一边嘶声大吼。

    沙哑的回声隆隆作响,震得什么也听不清了。

     又摸黑走了两百多步,腥臭气越来越浓,闻之欲呕,前方突然跳起一点绿幽幽的火光,接着两点、三点、七点、数十点……越来越多,交相辉映,仿佛萤火虫在夜色中成群飞舞。

     我虽然自负胆大,心中也不免生出几丝寒意,正想凝神细看,脚下一绊,猛地扑地摔倒,双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撑,「格拉啦」一阵脆响,似乎将什么压得粉碎。

     「哧」地一声轻响,指缝间擦起几点火星,接着「劈啪」连爆,几绺碧翠的火光冲窜而起。

     我猛吃一惊,险些低呼出声。

     双臂所撑处,居然是一具骷髅,雪白的头骨恰好与我正对,眼洞森森,齿颚迸裂,仿佛正盯着我无声狞笑。

     那几簇火光熊熊高窜,赫然是骷髅碎裂后所迸发的磷火。

    受其所激,四周萤光闪耀,碧火纷燃,将洞内照得惨绿透亮。

     我屏息环顾,倒抽了一口凉气。

     洞窟高阔幽深,曲折不见底,地上横七竖八地尽是骷髅残骸,或躺或坐,或立或卧,从骨骼粗细来看,全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有几具甚至不过七八岁大小。

     骸骨具具都颇为完整,保持着临死时的姿势。

    如果是被凶兽猛禽拖到这里吞食,最多残留些许头颅、椎骨,绝不会是如此景象。

    但如果是被人所杀,为何骨头上又见不到半点折裂损伤? 我又是惊疑又是骇怒,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掰下那具尸骸的腿骨,当作火炬高高举起,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

    右拳紧握,片刻也不敢放松。

     刚走了几步,又听见那「嘤嘤」的少女哭声。

     那哭声与妹妹何其相似!我心头一紧,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不顾一切地朝里大步冲去。

     阴风怒啸,磷骨火把猎猎卷舞。

    越往里奔,地上的骸骨越来越多,被我脚底踏过,火星「劈啪」四溅,窜起万千点鬼火,映照得甬洞深碧惨绿,幻影憧憧,象是幽冥地府。

     前方恶臭扑鼻,哭泣声越来越近。

    洞角出现了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接着又是一具。

    依稀可见是两个八九岁大的男童,张大嘴,圆睁双眼,全身勾蜷紧绷,满脸都是恐惧痛苦的神色。

     向左拐过一个弯,那嘤嘤的哭泣声突然消失了,阴风也随之停止。

    任我如何纵声嘶吼,前方死寂沉沉,全无回应。

     磷火跳跃,左侧惨青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两个人头蛇身的图案,一男一女,两两交缠。

     我当胸象被重锤猛击,这图案分明是姥姥为我们兄妹所作的「伏羲女娲旗」!姥姥说过,要想打败公孙轩辕,就必须戳穿他「伏羲转世」的谎言,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告诉世人,惟有我们兄妹才是真正的伏羲、女娲转世。

     这张旗图至今尚未公布,无人可知。

    姥姥将它刻在这洞中石壁,自然是要引导我救出妹妹! 再往里奔了几十步,只见一个少女匍匐在地,黑发披散,动也不动。

    我心底骤然一沉,握着骨火炬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摒住呼吸,慢慢地踏步上前。

    不断地暗自祷告,却不知道当否希望她就是妹子。

     「呼!」 刚停下脚步,右边腥风大作,黑暗中突然冲出一条巨物,将我紧紧缠住! 我遍体重伤,经络错断,又奋力狂奔了这么久,早已经如强弩之末。

    想要聚气挣扎,丹田却像被重锤猛击,周身瘫软,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出。

     那怪物发出狂暴凄厉的尖嚎,越缠越紧,勒得我脸色涨紫,透不过气来。

    森冷的气息喷吐在我颈间,吹得寒毛尽乍,继而脖子上又是一凉,仿佛丝丝雨水,接连滴落。

     我胸膺窒堵,呼吸越来越困难,五指渐渐松开,腿骨火炬「噗」地掉落在地,火光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地照耀着四周。

     那怪物缠绕着我缓缓滑动,影子投映在石壁上,蜿蜒盘绕,约有四丈来长,似是一条巨蟒。

     雪白冰冷的鳞甲从胸前倏然晃过,光泽刺目,还来不及细看,眼前一花,咆哮震耳,只见獠牙森森,红舌吞吐,一张血盆巨口已将我当头笼罩其中。

     许多年以后,我又梦见了那一刻的情景。

     冰冷的鳞甲紧贴着我的肌肤,獠牙刺入脖颈,长舌在我的脸上拖过湿湿的唾涎……那曾经窒息得将欲爆炸的恐惧,在梦里却化作了无边的甜蜜、悲伤、幸福与惆怅。

     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凝结为那一刻呵,那是她与我最为贴近的瞬间。

     我甚至曾想,如果那一刹那,她真将我吞入了肚里,是不是好过后来发生的一切呢?所有的恩怨情仇、雄图霸业全都在开始时嘎然而止,向死而生,向生而死,至少可以和她同化一体,永不分离。

     但是这样的念头在我的心底只是一闪即逝。

     我一直记得姥姥所说的那句话,孩子,你生来就是统治这个世界的。

    山的上面是天,天的上面是星辰,你要想站在昆仑的山顶俯瞰苍生,就要忍受孤独与寒冷。

     当我真正明白这句话时,距离初见她的那一瞬间,已经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