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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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掛著笑,躬身無比清晰地重複了一遍:「肅王殿下兼任太子太傅,輔佐東宮,是陛下親自點的頭。」

    大玄朝完了,沒救了。

    聞人藺是何人?

    他可是一言不合就能杖殺五品朝臣立威,跺跺腳就能讓整座皇城顫上三顫的人。

    讓權傾朝野的異姓王輔佐尚不成氣候的太子,這無異於將人質送上門給人拿捏,父皇如何想的?

    思緒混亂間,聞人藺已振袍起身。

    其暗色的文武袍下露出一片殷紅如血的中衣衣襟,雍容華貴。他的姿態依舊隨性從容,面容溫潤無害,可趙嫣卻再找不回暖閣初見時那樣淡然的心境,只覺水漫咽喉般的壓迫感,難以呼吸。

    聞人藺在她面前站定,審視片刻後,微抬手臂。

    護腕緊束的武袖下,筋絡微凸的手掌修長有力。

    他會殺了自己嗎?

    趙嫣想起了長慶門下飛濺的鮮血,不免心弦緊繃。

    然而那隻主宰生殺予奪的手,只是動作自然地落在了她毛領厚實的肩頭。

    「太子體弱,不妨坐下說話。」

    也沒見聞人藺使勁兒,趙嫣肩頭一沉,跌坐在了書案後的席位上。

    她眨了眨眼,沒回過神來。

    肩頭的手力道不重,卻讓人從心底發憷。趙嫣扭頭佯做咳嗽躲開,輕輕道:「多謝肅王體諒。」

    掌下的溫度稍縱即逝,聞人藺虛握五指,不甚在意。

    小太子的骨架如女人般單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這樣的雙肩,怎能扛起這濁濁亂世的狂風驟雨。

    聞人藺俯身靠近,長臂自身後伸出,越過太子的耳側,用白玉鎮紙將她面前的宣紙一寸寸抹平。

    感覺到那瘦小的身形顫了顫,他眼底輕慢漸濃。

    「本王赴任匆忙,禮部尚未有所準備,故而今日不行拜師禮。太子先作策論一篇,本王瞧瞧水平,方能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幾字,他說得格外自然緩慢,像是隨口拉拉家常。

    趙嫣眼睫一抖。

    崇文殿裡並無外人,可她昨日與文太師的談話,今日就從聞人藺嘴裡吐出……

    肅王府的耳目,還真是靈敏得可怕!

    「肅王有心了。」

    趙嫣坐得端端正正,比面見皇帝時還要謹慎小心,惟恐被人看出端倪。

    聞人藺似笑非笑,就著俯身鋪紙的姿勢稍稍側首。

    「太子做了什麼虧心事。」

    這個姿勢離得極近,低沉的嗓音仿若貼著耳廓響起,「否則,為何一見本王就如此緊張。」

    冷靜……

    不可自亂陣腳。

    趙嫣容色不變,學著記憶中趙衍溫吞的模樣道:「肅王威名遠揚,孤很難不緊張。」

    聞人藺笑了聲,不置可否。

    「本王為天子執刃,只殺暗室虧心之人。」

    他手下研墨的動作不停,氣息極輕地問,「太子應該,沒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趙嫣按捺住想打哆嗦的欲望,一板一眼答道:「孤年少懵懂,連活著都艱難,能有何秘密瞞得過肅王?」

    聞人藺靜靜睨視她。

    片刻,他倏地揚眉展顏,仿佛方才的凌寒壓迫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戲言而已,太子還當真了。」

    聞人藺慢悠悠提筆潤墨,遞到不禁嚇的小太子面前。

    趙嫣哪敢去碰他遞過來的紙筆?

    只得故技重施,握拳抵著唇瓣輕咳,扶額虛弱道,「連日天寒,孤體虛目眩,怕是做不出什麼好文章。」

    聞人藺點點頭,收回筆道:「是本王思慮不周。」

    咦,竟這麼好說話?

    趙嫣心下狐疑,偷偷用餘光覷視,便見聞人藺擱筆的右手轉了個彎,朝她腕上摸來。

    眼皮一跳,趙嫣忙抽手藏於袖袍中,弱聲道:「肅王這是作甚?」

    抽手時,聞人藺的指腹擦著她的手背划過,冰冰涼帶起一路顫慄。

    他的手,竟是一點人的溫度也無。

    聞人藺指尖微頓,慢慢掀起眼皮看她:「本王略通岐黃之術,可為太子把脈,調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