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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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入了一所机械类院校。

    第二年,4月15日,胡耀邦去世,学潮爆发。

    5月4日,赵紫阳发表与中央意见不同的讲话。

    学生罢课,工人罢工,走上街头,摇旗呐喊。

     她的父亲回忆里的情景是这样的: 那天吃完饭,我照常准备去实验室上课,刚走到楼底下,学生会的热心分子就过来喊,去游行了!同学们个个慷慨激昂,脸红脖子粗地喊着口号。

    不过大多数是浑水摸鱼的,不知道喊什么,就跟着领头的喊。

     我们从学校出发,一路到了市政府门口。

    公交已经全部停运,改为免费拉学生。

    有的同学情绪比较激动,当场撕下衣服咬破手指写血书,我只觉得很饿,因为饭店也罢工了。

     老话说得好,三十年一场大运动,一两年一场小运动。

    光1949到1977年就有零零散散的五十多场运动,平均一年1.92场,那么八九年再来一场,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像我们小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只关心今天的饭碗。

    有饭吃很好,我上学就是为了有饭吃。

     可你要觉得上学就一定有饭吃那就大错特错,就像今天,饭店也罢工了,没饭吃丝毫不稀奇。

     因为运动就是要一批人倒下一批人飞升,然后老百姓还是过穷日子。

    这比我想吃饭的心还要真,这是普世之理。

     简韶收起回忆,静静地看着隋恕。

     男人缓慢地笑了笑,继续说:“后来,他就不信佛了。

    他学基督,也研究道教,谁做好事他信谁。

    不过,他什么都信,最后什么都不信了。

    ” 雨声里,简韶保持缄默。

    这种缄默似乎给了隋恕以充盈而包容的空间,他指着隋平怀旁边的无字碑,对简韶说:“那是邵文津爷爷的墓,八九年的时候。

    他和我爷爷同在一个部队。

    学潮时,他们所带领的部队负责执行维稳的工作。

    结束后,他们都离开了部队,去了地方政府任闲职。

    ” 简韶盯着隋恕,想起许多海外报道,几乎浑身都要颤抖起来。

    她缓慢地吐出确信的字:“他们开了枪。

    ” 隋恕看她的眼神变缓了许多,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心底喟叹——她总是很敏感,总是很敏感。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不一样。

     简韶的发尾已经基本干了,还有些翘。

    隋恕耐心地顺平,然后用平稳的声线告诉她:“所以他们疯了。

    ” 登上高高的城墙,在漫天的星星里向下看。

    那是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是一颗颗星辰。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此后他看不得炽热的眼睛,甚至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

    那条从神圣会堂冲出来的密道很黑,很暗,他此后的余生都永远地活在那条地道里。

    ” 简韶低低地呢喃:“不应该的……”不知是指的谁。

     隋恕摸了摸她的头,像是轻柔的安慰。

    但是被安慰的不该是她的。

     她看着他,感觉他从未如此温柔过。

    隋恕隐秘的心似乎向她张开了一个极其隐蔽而细微的口子,那里流泻出他的另一面,那样真实、陌生、温柔又危险。

     简韶意识到,这才是他,和往常都不一样。

     “我的名字是祖父起的,隋恕的恕,其实是宽恕的恕。

    他的罪孽与忏悔在流传。

    ” 隋恕将手掌放到简韶的肚子上。

     他的手宽大而冰冷,让她一刻也无法动弹。

     “我想要新的社会,”他慢条斯理地说,“全新的,以技术为撬点的社会。

    而它就维系在这里。

    ” 隋恕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带着墓地独有的泥土的气息,还有湿润的雨汽。

     冰冷的,无法抗拒的亲吻。

    这是隋恕带给她的,永不磨灭的战栗。